第 27章 人間小喜
字數:9393 加入書籤
“通利藥”也叫瀉藥。
可這個藥不單單是瀉藥那麽簡單,這個藥如果長期使用可能引起依賴性。
也就是說吃多了會上癮。
藥書裏明確記載,體虛者慎用。
朱常洛吃了,一夜之間連瀉三十多次。
事情大了,崔文升害怕了,鄭貴妃也害怕了,若是皇帝死在了宮裏。
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人可活。
事情太大了,宮裏不敢隱瞞,群臣開始進宮。
一個正常的漢子一夜拉三四次都雙腿發軟,別說三十多次了。
此刻的朱常洛已經衰竭,目光都有些渙散,話都講不出來。
給事中楊漣帶著群臣開始檢查藥方,這一看他目眥欲裂。
太子前麵身體不好明明就是體虛陽氣不足。
這樣的症狀應該清補慢慢養。
這個崔文升,身為皇帝身邊的大伴,司禮監的掌印,又是懂醫術的內官,自己這個不學醫的都懂。
他崔文升又如何不明白。
此刻崔文升跪在地上渾身發抖,鄭貴妃也臉色發白。
群臣的目光在這兩人身上來回掃視,目光如針,紮得人生疼!
“崔大伴,你是內官,你懂醫術,你不解釋一下?”
“楊大人,在十一日的時候禦醫陳璽來給陛下把脈,他說要慢慢的養,在十二日陛下說國事繁重,怎麽養得……”
“所以陛下就讓你來醫治是麽?”
“是的!”
楊漣冷笑了起來,語氣也變得輕柔:
“我問你,你是陛下的大伴,又管著禦藥房,陛下不懂醫藥,你難道不懂?”
崔文升張嘴想辯解,楊漣連珠炮似的質問卻接踵而至。
“你什麽都懂,可你卻做了,你來告訴眾人你為什麽這麽做,你安的是什麽心思,你想做什麽?”
就在這時候,王氏和郭氏族人也衝了進來。
王氏是皇帝生母王氏一族,郭氏是原皇太妃子一族,算起來這兩族算是外戚。
這兩族的榮耀是綁在皇帝身上的。
這兩族的人一進來就哭。
郭氏兄弟一進門就跪倒在地,對著崔文升怒道:
“你也配裝無辜,先帝欽定皇帝大伴是王公,你是如何上位的?”
“宮中人都知道,你先前是服侍鄭貴妃的人,鄭貴妃在陛下幼時多苛責,曆來不和睦,你說,是不是她讓你幹的?”
王氏族人呸了一聲,朝著鄭貴妃開始發難:
“鄭貴妃,你是皇帝的長輩,皇帝登基後你為什麽賴在乾清宮不走?
用藥之事崔文升為何要先請教你?”
“怎麽,你想當皇太後,不當皇太後你就不走了?”
被人喊來的鄭貴妃臉色鐵青。
王家人這個時候可以不怕什麽鄭貴妃了,繼續大聲道:
“鄭貴妃你是長輩,你也有兒子,你為何這麽做?”
說著,說著,兩家又哭了起來。
這兩家哭是真的哭,皇帝身上流著家族的血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哪怕外戚不討喜,可隻要不作孽,能讓全族之人衣食無憂。
如今皇帝這樣了……
“鄭貴妃,萬歲爺龍體若是能康泰此事作罷,若是落下點病根,有了個好歹,你全族別想好過!”
“鄭貴妃,你是先帝的臣子,你一直說搬走搬走,你如今還賴在乾清宮不走,你難道要垂簾聽政麽?”
此話一出,群臣愕然。
先前礙於禮製,眾人不好意思對鄭貴妃下死手!
如今有了這個由頭,鄭氏一族落敗的命運已經注定了。
左光鬥也有些疑惑,他都不知道這兩家外戚怎麽來的。
兩家人開始撒潑,也不顧及什麽臉麵了,見人就傾訴倒苦水,隨後跑到鄭貴妃麵前開始撒潑。
鄭貴妃雙眼噴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身為女人,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搭腔,一旦搭腔了,她就會被這兩家人拉下來了。
自己是貴妃。
和這兩家粗鄙之人不一樣。
人群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裏,朱由校拿著魯班鎖靜靜地站在那裏。
同在宮牆內,自己都不知道父皇病成這樣。
昨日來請安是崔文升見得自己。
朱由校記得崔文升當時說什麽父皇偶感了風寒,不宜見麵。
還說什麽怕讓自己染易了疫毒,改日再見。
看了一眼照顧自己的李選侍,朱由校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很多次朱由校都在想,若是換了自己來麵對這個局麵,自己該怎麽做?
父皇明顯不是生病,是有人想讓他生病。
吵鬧聲又響了起來。
有人說崔文升不會傻到去害皇帝,隻是把藥的劑量用的多了!
這樣的話立刻被人反駁,會做菜的廚子能不知道鹹淡?
有人說此事是鄭氏的陰謀。
國子監李勝芳是個膽子大的,直接告訴兵科給事中楊漣說,鄭貴妃和李選侍二人相互勾連,有不軌之心。
一個宮內謠言四起。
所有人都站在了道德的製高點,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想的是對的。
沒有人去細細地思量該用什麽法子讓皇帝好起來。
朱由校紅著眼歎了口氣。
站在最邊邊,最不引人注意的小老虎歎了口氣。
他覺得餘令說的對,朝堂就是利益分配的地方。
隻要有利益,昧著良心說假話也可以。
所以,在這朝堂上,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皇帝病重這件事是黑還是白,其實歸根結底都是現實。
大家都在各自為營。
宮裏的這攤子事比說書人講得山野怪談還令人不可置信。
可問題是它真的發生了,而且還是真的。
這事就算告訴說書人,他都不信。
大明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擁有最好禦醫的地方,大明最尊貴的人,被一劑瀉藥治成了身體衰竭。
最可笑的是,還有人為下藥的人開脫!
換做任何一朝,一內侍若是如此,活剮怕是最輕的處罰!
哪怕他是無意的,可他是個閹人,沒做好自己分內之事。
那也得死。
說不定那不是他一個人死,這整個宮殿,包括禦膳監,所有接手過和沒接手過的都得死,根本就不會給你辯駁的機會。
小老虎看了一眼太子後轉身離去。
自從先帝死去後,宮中事務繁雜,他知道茹慈來了,自己的兒子來了,可他根本沒有機會出去看。
這些日子魂不守舍。
萬壽節後,宮中事務已經按部就班了,小老虎也終於有了休沐的時間。
他現在就準備出宮,這熱鬧不能湊。
今日過後,鄭氏一族完了。
出了宮,小老虎先去書鋪換了一身衣裳,這衣裳是茹慈先前做的,他一直沒舍得穿。
隻有在過年休沐的時候穿一下。
不是沒錢買,而是在這京城找不到心甘情願給他做衣服的人。
餘家現在在京城有了名氣,這個名氣比餘令當初考上狀元時候的名氣還大。
如今的餘令可以說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內閣。
再不濟……
等將來太子登基,餘令就算是再不濟也能成為翰林院侍讀,負責輔導皇帝處理政務。
可這種情況好像不可能出現在餘令身上。
因為餘令是考出來的狀元。
東宮很大,權力卻很小,唯一能讓人念叨的職位並不多。
因為自洪武爺改製度後,東宮虛職很多。
大部分是為了今後升遷的跳板。
在洪武年朱標太子沒死之前,東宮太子是擁有一個非常完備的權力體係,它就是一個“準朝廷”,權力很大。
洪武爺離去,再到永樂帝登上帝位,再到嘉靖……
太子東宮猶如朝廷尚書省的東宮詹事府已經成為擺設,東宮官職被徹底虛化。
嘉靖帝大禮議之爭後太子監國權力也沒了。
所以,在大明朝不會出現太子嫌自己當太子時間長了造反的事了。
因為,權力被拿走完了。
餘令的這個右庶子官職也不大。
眾人羨慕的原因是餘令能在太子成為皇帝之前提前打好關係。
近水樓台先得月,官職大小無所謂,天子近臣這個才是眾人巴結的對象。
所以,自打消息傳開,餘令先前的那些年兄年弟都來了。
隻要身在一個考場,不管是鄉試,會試,還是殿試。
哪怕一麵沒見,但並不能否認年兄年弟的關係。
除了這些讀書人,陝西省的讀書人也都來了,哪怕沒見麵,沒關係,彼此是同鄉。
這些人直言道,今後京城有什麽事使喚就行。
小老虎來的時候老張剛送走一波客人,見小老虎出現,老張大喜。
“大爺回來!”
餘家大門徹底的關上了,開始不見客了,張初堯的大嗓門直接穿透庭院,院子裏立馬就熱鬧了起來。
茹慈抱住兩個孩子前去迎接。
沒有什麽客氣話,茹慈知道家裏大爺最在乎什麽。
孩子入懷,小老虎人一下就癡了,人也笨了,抱都不知道怎麽抱了。
餘令三歲起就在他懷裏長大,一直到六歲。
五皇子朱由校檢從一個小肉團到如今長大成人,也是他懷裏長大的。
如今,這個孩子入懷,小老虎突然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會了!
顫抖著手,不知道該抱著哪裏,自己該做什麽。
“大爺,這就是垂文!”
“像,真像,簡直跟當初的小餘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茹慈笑道:“你看,他也像大爺!”
小老虎癡了,他不知道要說什麽,也不知道要做什麽。
他隻記得看。
可看著看著就把自己看的淚流滿麵。
子嗣未絕,王家子嗣未絕啊……
此刻的小老虎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來。
望著孩子那寶石般的眼眸,小老虎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給自己懷裏的這個孩子。
“我的兒子,這是我的兒子,我有兒子了……”
接下來的時間小老虎忙了起來,抱著孩子從前院走到後院,從後院走到前院。
來來回回不知疲倦。
一邊走,嘴裏一邊說個不停,沒有人知道他說了些什麽。
昔日哄孩子的感覺回來了,院子裏傳來孩子咯咯的笑聲,父子兩人然後一起笑。
在這一刻,血脈的橋梁連接上了。
……
餘家透著喜意,遼東的曹變蛟也透著喜意。
他找到了他的大伯曹文昭。
他大伯就在沈陽城內,隸屬熊廷弼名下,一個小小的小旗,在軍中聲名不顯。
造冊打開一對比,他的軍功還沒侄兒高。
翁吉剌特大部的使者就是曹變蛟殺的,廣寧衛已經核驗確認過,再加滅黑石炭部的軍功,曹變蛟回去就能做官了。
如今建奴的人頭最值錢。
在打薩爾滸之戰前,朝廷為了激勵將士立功,許諾下了豐厚的賞賜。
擒拿努爾哈赤賞一萬兩,升指揮使等……
這些賞賜太大,一般人拿不到。
可對建奴的中軍,奴兒的親屬,前鋒,斥候也有賞賜。
根據人物的大小,不但有錢財的重賞,還有世職可拿。
曹變蛟在軍中人緣很好。
他問王不二借了兩顆人頭,問大樹借了一顆,問大嘴借了一顆。
蘇懷瑾喜歡他,很大方的給了他三顆。
如此一來,他的名下就有了七個賊頭。
如今找到了他的大伯,見大伯還在軍中攢軍功,他就想把軍功給大伯,好讓大伯在軍中舒服一些。
私授軍功這個事並不鮮見,隻要上頭有人,事情很好做。
餘令覺得沒什麽,熊廷弼也沒說什麽。
一直死死盯著餘令和熊廷弼的禦史張修德不爽了,一張嘴說個不停。
他也知道這事很常見,但他就是看不慣餘令,看不慣熊廷弼。
如今這麽好的機會被他抓到了,自然是得理不饒人。
“餘大人,私授軍功是大罪,你要知法犯法麽?”
餘令早就被這個張修德煩得的不行,二話沒說直接朝著張修德衝了過去,伸手在他大腿根一扭……
“餘守心,你要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你還手就行啊,你為什麽不還手啊......”
該死的記憶又浮上了心頭。
大腿被掐要說疼也不疼,要說不疼它也疼,那種疼讓人又想笑又想哭。
張修德張嘴就想罵,嘴巴剛張開,餘令的手就伸到了嗓子眼。
“嘔,嘔~~~”
餘令嫌棄的把手在張修德身上抹了抹厭惡道:
“他沒說,他也沒說,你倒是不樂意了,這事是跟你有關係麽!”
“餘令,你就等著被彈劾吧!”
餘令笑了笑,望著張修德的嘴似笑非笑道:
“鬆了,沒上次緊了,屁話少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