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茫然地低頭看了看自己，淩亂的頭發、連日沒有更換的衣服，手臂上纏著一層又一層厚厚的繃帶。
    他感到一陣羞愧，但更多的是一陣既酸又澀，從心底發燙升騰的無來由的怒火。
    “她這樣我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什麽？怎麽可能保持清醒、強大，在她需要你的時候成為她的依靠？”格林德沃打斷了他，“瞧這樣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鄧布利多都教了你什麽？”
    哈利站起身直視他，可格林德沃連眼神都不曾避開一瞬。
    “我看就是這家夥幫你太多了。”他指了指床上的女孩，“——你就是這麽想的，就因為保護你，她才變成這樣。”
    他向前一步，逼近哈利。
    眼神和他標誌性的豔藍色厲火如出一轍。
    “可正是這樣我才不願意讓小家夥和你在一起。”
    格林德沃第一次向哈利說這樣的重話——可這已經是近些時日來，第二次聽見這句話了。
    “我......”可哈利連辯駁的機會都沒有。
    格林德沃走回床邊，輕輕理了理莉麗絲額前的發絲——與他剛才的淩厲判若兩人。
    “她會醒來的。”格林德沃肯定地說，但這種肯定並沒有讓哈利感到輕鬆多少，因為他的下一句話是，“但是，醒來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她，取決於她自己，也取決於你。”
    他直視哈利的眼睛，那雙藍眼睛和鄧布利多的——既一樣，又不一樣。
    哈利隻覺得自己從裏到外被剝個精光。
    “我很自豪於我的學生足夠優秀。”他冷冰冰地說，“但再強大的巫師也總歸會疲累的。”
    “想想除了在這裏自怨自艾、扮演悲情角色之外，你還能做什麽？”格林德沃的聲音又冷了下來，“你能確保自己強大到，讓她不必每一次都衝在你前麵嗎？”
    “如果不能——”格林德沃向前一步，再次逼近哈利，語氣帶著冰碴，“如果你的存在，隻是讓她不斷地為你冒險、為你受傷，而你卻隻能像現在這樣，像個折斷翅膀的雛鳥一樣在這裏哭泣、自責。”
    “那麽小家夥做的事情就太不值當了。”
    這句話像一把刀，狠狠地紮進了哈利的心窩。
    可他莫名覺得舒服了。
    這些時日以來，從沒有過任何一個莉絲的長輩和家人指責過他，連多一句重話也不提。
    可眼下，不是羅爾夫那種帶著擔憂的口不擇言——這是一個極其疼愛莉麗絲的長輩，經過深思熟慮後說出的警告。
    他反倒出奇地覺得安心了。
    那種焦灼的反駁衝動被莫名按壓了下來，忽然第一次認真地沉下心來思考些什麽。
    “你不是她的包袱，波特——當然，她也不是你的。”格林德沃的聲音清晰得像一把冰刃，將他腦子裏那些模糊著的部分殘忍割開，“伴侶意味著，你們相互陪伴，相互成為責任，追趕著成長。”
    哈利茫然地聽著，忽然想到莉絲總是說：你已經足夠好了。
    可哪裏是那樣呢？
    格林德沃停頓了一下，給了哈利時間消化這些話。
    房間裏隻有莉麗絲平穩的呼吸聲和哈利急促的心跳聲。
    “你以為她為什麽願意跟你一起承擔這些——你以為她是為了什麽？”格林德沃的眼裏似乎閃爍著一絲哈利無法理解的情緒，“她愛你，所以她願意為你付出。”
    “但愛不是單向的犧牲。”他強調。
    他才不會像鄧布利多一樣，告訴麵前的小子“你的責任已經足夠多了”——格林德沃氣惱地想，反正那可不是那個倒黴學生的責任。
    格林德沃的話像滾燙的烙鐵，烙在了哈利的靈魂上。他一直沉浸在“莉絲為我受苦”的愧疚和自責中，卻從未想過
    “我該怎麽做？”哈利努力壓製著自己顫抖的嗓音，渴望地問道。
    格林德沃微微揚起了眉毛。
    “照顧好你自己。”他說，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依然帶著命令的口吻，“這不是自私，這是強大自己的第一步。”
    “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人，又談什麽承擔更重的責任？”
    “然後，去思考。”他繼續道，“思考你到底想要守護什麽，你願意為之付出什麽。”
    “思考你和她之間的關係，你在這場戰爭中的位置，你的未來。”
    “她給了你太多。”
    “現在，是時候證明，你也能給予她同樣多，甚至更多。”格林德沃最後說道。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隻是沒好氣地看了莉麗絲一眼，丟下幾瓶貼了標簽的高級魔藥——然後轉身，如同來時一樣突兀，消失在了門口。
    “我要是下次看到你還是這個鬼樣子。”那道聲音終於帶上了些人氣，“嗬。”
    格裏莫廣場的木地板再次劇烈波動了一下，隨即歸於平靜。
    房間裏重新隻剩下哈利和沉睡的莉麗絲。
    但哈利的心情卻截然不同了。
    “謝謝。”
    他低聲不知道在朝誰說。
    哈利隻覺得滿肚子應有的不忿都被吞了一幹二淨，自己或許真的缺少這麽一次劈頭蓋臉的痛罵。
    他站起身，走到浴室。
    看著鏡子裏那個臉色蒼白、頭發淩亂，連鋒利的眉眼都黯淡無光的自己。
    這確實不是莉麗絲想要看到的他——她是很看重顏色的家夥呢。
    哈利忽地笑了笑，仔細地清洗了傷口，重新塗抹了白鮮藥膏，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他低下頭，在莉麗絲的額上輕輕落下一個濕潤的吻。
    “快醒來吧。”他小聲在熟睡女孩的耳邊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訴你。”
    有一道金色的微光，伴著夕陽在這個小房間裏隱約閃動著。
    ————
    莉麗絲的額間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失重感，仿佛身體突然被抽空，意識在無盡的虛空中漂浮。
    沒有疼痛，沒有寒冷——也沒有光明，隻有一種深邃的、難以形容的寂靜。
    她試圖睜開眼睛，但沒有感受到眼皮的肌肉抽動，也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隻有一種純粹的意識存在。
    這是怎麽回事？
    古靈閣的事情明明已經結束了，她成功地剝離了金杯中的靈魂碎片。
    雖然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困倦，但她以為隻是像往常一樣，睡一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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