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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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風起故人尋,舊脈凋零影漸深。
月下殘燈搖血誓,百年詛咒待回音。
新加坡樟宜機場的空氣,帶著赤道特有的濕熱,與霧港市陰冷的潮氣截然不同。
撲麵而來的熱浪,混雜著香料、海風以及各種食物的馥鬱氣味,仿佛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他們麵前展開,生機勃勃,卻也暗藏洶湧。
沈青臨脫下在霧港市還嫌單薄的外套,隻穿著一件簡單的襯衫,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阮白釉也換上了輕便的夏裝,但眉宇間那份凝重,並未因環境的改變而有絲毫減輕。
“南洋微風……”她輕聲重複著這個線索,視線掃過機場內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膚色,不同語言,構成一幅流動的異域畫卷。
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尋找一個可能連自己身世都模糊不清的人,難度可想而知。
沈青臨打開手機地圖,新加坡的輪廓在屏幕上清晰可見,密密麻麻的街道與建築,像一張無邊無際的網。
“‘南洋微風’,不太像一個具體的地名。”沈青臨放大地圖,仔細查看各個區域的標注。“更像是一種意象,或者……一個代號?”
“有沒有可能是某個社團、組織,或者……一個人的綽號?”阮白釉提出假設。
“有可能。”沈青臨收起手機。“我們需要從本地的曆史資料,或者是一些老社群入手。”
他們沒有選擇直接入住酒店,而是租了一輛不起眼的小車,開始了大海撈針般的探尋。
新加坡的國家檔案館、舊貨市場、宗鄉會館……凡是可能與百年前華人社群、英國殖民曆史沾邊的地方,他們都逐一走訪。
時間一天天過去,線索卻如同石沉大海。
檔案館的資料浩如煙海,但關於威廉家族,特別是旁支的信息,幾乎為零。
那些老舊的社團會館,負責人大多是年輕人,對百年前的舊事知之甚少,言語間帶著現代都市人的疏離與淡漠。
“南洋微風?”一位會館的老管理員眯著眼睛想了半天,搖了搖頭。“沒聽過。風嘛,哪裏都有,南洋的風,也沒什麽特別的。”
失望,如同新加坡午後的驟雨,一次次澆灌在兩人心頭。
車廂內的沉默變得越來越頻繁。
阮白釉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熱帶街景,那些色彩鮮豔的店屋,鬱鬱蔥蔥的雨樹,都無法驅散她心中的陰霾。
那套骨瓷茶具滲出的暗紅液體,仿佛依舊在眼前蔓延。
“也許……我們找錯方向了。”她聲音有些幹澀。
沈青臨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他何嚐沒有懷疑過。
但那封信是唯一的線索,放棄了這裏,他們將徹底失去方向。
“再試試。”他開口,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堅持。“威廉家族當年在東南亞的貿易活動不少,不可能完全沒有痕跡。”
他想起那冰冷的猜測,關於“祭品”的含義。
時間拖得越久,那個潛在的“血脈守護者”可能麵臨的危險就越大。
如果雅各布的後代也在尋找……
這個念頭讓他脊背發涼。
又是一個傍晚,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色。
他們來到一處名為“僑生博物館”的地方,這裏展示著土生華人的曆史與文化。
館內參觀者寥寥。
阮白釉在一張泛黃的舊照片前停下腳步。
照片上是一群穿著中西結合服飾的人,背景似乎是一個商行的開業典禮。
照片下方的說明文字很簡短,提到了幾個參與者的名字與身份。
其中一個名字,讓阮白釉瞳孔微縮。
“沈青臨,你看這個。”
沈青臨走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說明文字的末尾,提到了照片拍攝的地點和大致時間,還標注了一個商行的名字——“惠風商行”。
“惠風……”沈青臨咀嚼著這個詞。“‘南洋微風’,會不會指的就是這個‘惠風’?”
“有可能!”阮白釉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光亮。“‘惠風’,取‘惠風和暢’之意,與‘微風’在意境上是相通的!”
他們立刻開始查詢關於“惠風商行”的資料。
幸運的是,這家商行雖然早已消失在曆史長河中,但因為它曾是本地知名的貿易商行,留下了一些零星的記錄。
記錄顯示,商行的創始人姓陳,祖籍福建。
更關鍵的是,有一條不起眼的記錄提到,陳家與一個英國商人家庭有過姻親關係。
雖然沒有明確提到“威廉”這個姓氏,但這無疑是他們目前找到的最接近的線索。
順著陳家的線索往下查,過程依舊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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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早已不複當年的輝煌,後人散落各處,家道中落。
經過幾天的輾轉打聽,他們終於找到了陳家目前輩分最高的一位老人。
陳伯,住在政府組屋區一間狹小但整潔的單位裏。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中草藥和舊物的氣味。
老人已經八十多歲,頭發花白稀疏,臉上布滿皺紋,眼神卻還算清明,隻是行動有些遲緩。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汗衫,坐在藤椅上,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兩個陌生年輕人。
“找我……有什麽事?”老人的聲音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語速緩慢。
沈青臨和阮白釉對視一眼,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沈青臨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而懇切。
“陳伯,我們想向您打聽一些關於您家族的舊事。”
“舊事?”老人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惑。“我們家……沒什麽舊事好講的咯。”
他擺了擺手,似乎不願多談。
“我們知道這可能有些冒昧。”沈青臨從隨身的包裏拿出一個平板電腦,調出那封信件的照片。“您認識這個嗎?或者說,聽說過與這封信相關的事情?”
老人湊近屏幕,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
信上的英文他大多不認識,但那個家族徽記的圖案,似乎觸動了他某些模糊的記憶。
“這個……好像有點眼熟……”他喃喃自語,眉頭緊鎖,努力在記憶的長河中搜尋。
“這封信,來自一個與您家族有過淵源的英國人,威廉家族。”沈青臨緩緩說道,緊盯著老人的反應。
“威廉……”老人重複著這個名字,眼神更加茫然。“英國人……好像聽我阿公提過,說我阿嫲那邊,好像有個遠房親戚是英國人……姓什麽,就不記得了。”
線索,似乎在這裏接上了。
阮白釉心中一緊,但沒有打斷沈青臨。
“陳伯,事情可能有些複雜,甚至……有些難以置信。”沈青臨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兜圈子。“威廉家族,背負著一個流傳了近百年的詛咒。”
他言簡意賅地講述了骨瓷茶具的詭異現象,雅各布的複仇,以及詛咒對威廉家族血脈的侵蝕。
他刻意隱去了茶具滲血的具體細節,隻強調了詛咒的危險性和他們尋找解除方法的緊迫性。
老人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茫然,逐漸轉為震驚,最後變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房間裏陷入了沉默,隻有老舊吊扇轉動的吱呀聲,和窗外傳來的模糊市聲。
“詛咒……”老人終於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種事情……真的有?”
他的眼神不再渾濁,反而透出一種經曆世事後的審慎。
“我們找到了威廉家族留下的信件,信中提到了解除詛咒的方法。”阮白釉適時開口,語氣冷靜而客觀。“方法指向了新加坡,指向了與威廉家族有血緣關係的人。”
“信裏說……需要一位‘血脈守護者’的幫助。”
老人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布滿老年斑的雙手。
“守護者……我?”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一個快死的老頭子,守護什麽?”
“信中沒有明說需要做什麽,但提到了‘祭品’。”沈青臨的聲音沉了下去,他知道,最關鍵,也是最殘酷的部分來了。
他觀察著老人的表情,捕捉著他眼神中最細微的變化。
“根據我們的推測,這個‘祭品’,很可能……需要您的血。”
空氣仿佛凝固了。
老人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他猛地抬起頭,看著沈青臨,眼神銳利如刀。
“我的血?”
“我們也不確定具體需要多少,或者是以什麽形式。”沈青臨迎著他的目光,沒有回避。“但這可能是唯一能徹底終結這個百年詛咒的方法。”
“荒謬!”老人猛地一拍藤椅扶手,激動地站了起來,但身體的虛弱讓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
阮白釉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你們……你們是騙子吧!”老人喘著粗氣,臉色漲紅。“想要我的血?為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的反應在沈青臨的預料之中。
換做任何人,突然被告知自己是某個古老詛咒的關鍵,還需要獻出血液作為祭品,恐怕都難以接受。
“陳伯,請您冷靜。”阮白釉扶著老人重新坐下,輕聲安撫。“我們沒有惡意。您可以不相信詛咒,但那套骨瓷茶具的異常,以及我們一路追查過來的證據,都是真實存在的。”
她將平板電腦遞給老人,上麵展示著他們在霧港市找到的資料,包括倉庫廢墟的照片,以及一些關於雅各布家族背景的調查記錄。
雖然隱去了核心的信件內容,但足以證明他們所言非虛。
老人看著那些照片和文字,臉上的憤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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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很久,仿佛在消化這突如其來的,足以顛覆他一生認知的信息。
“我阿公……以前好像是說過一些奇怪的話。”老人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說我們家……沾了不幹淨的東西……要小心……但我一直以為,是他老糊塗了……”
“他還說過……我阿嫲的那個英國親戚,好像……死得很不好……”
斷斷續續的話語,拚湊出一個模糊而陰暗的家族往事輪廓。
沈青臨和阮白釉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如果……如果真像你們說的……”老人抬起頭,看著他們,眼神中充滿了掙紮。“需要我的血……就能結束這一切?”
“信上是這麽暗示的。”沈青臨點頭。“我們認為,需要進行一個儀式。”
“儀式……”
“是的,一個可能需要您參與,並獻出血液的儀式。”沈青臨坦誠道。“我們不知道過程會怎樣,也不知道是否有危險。但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老人的目光投向窗外,看著遠處高樓林立的城市天際線。
他的眼神悠遠,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百年前的恩怨糾葛。
房間裏再次陷入漫長的寂靜。
沈青臨和阮白釉都沒有催促,他們知道,這個決定對老人而言,無比沉重。
許久,老人收回目光,轉頭看向沈青臨,眼神中竟然多了一絲奇異的平靜。
“我這條老命,也沒幾年了。”他緩緩說道,語氣帶著一種看透生死的淡然。“年輕的時候,吃了很多苦。現在兒孫自有他們的生活,我了無牽掛。”
“如果我的血,真能了結掉那些……不幹淨的東西,讓以後的人,不用再受這種莫名其妙的牽連……”
他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那……就用吧。”
沈青臨和阮白釉的心同時一沉。
預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料到老人會如此平靜地接受。
這份平靜之下,是看透世情的滄桑,還是對未知命運的無奈?
“陳伯,您……”阮白釉想說些什麽,卻又覺得任何勸慰都顯得蒼白。
“決定了。”老人擺了擺手,打斷了她。“什麽時候……做那個儀式?”
沈青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
“根據信件和一些古老的記載,這種儀式,最好在月圓之夜進行。”
他看了一眼日曆。
“下一個月圓之夜,就在三天後。”
“好。”老人點了點頭,仿佛隻是在確認一個普通的日子。“就在那天吧。”
他看著眼前的兩個年輕人,眼神複雜。
“希望你們……沒有騙我。希望這一切之後,真的能……結束。”
離開老人居住的組屋時,夜幕已經降臨。
新加坡的夜晚,燈火璀璨,車水馬龍,與白天的喧囂相比,多了一份迷離。
沈青臨和阮白釉走在人行道上,誰都沒有說話。
找到了關鍵人物,並且得到了他的同意,這本該是巨大的進展。
但那份沉甸甸的責任感,以及對即將到來的儀式的未知恐懼,像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月光皎潔,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
三天後的月圓之夜,他們將要進行的,不僅僅是一場解除詛咒的儀式。
更是一場對人性的考驗,和一個沉重生命的賭注。
前方的路,依舊籠罩在迷霧之中。
那所謂的“祭品”,那必須進行的儀式,真的能帶來希望,還是會開啟另一個無法預料的深淵?
沈青臨抬頭望向天空那輪逐漸飽滿的明月,心中默默祈禱。
但願,這一次,他們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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