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影中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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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黃舊影藏幽意,寸縷微痕引秘辛。
霧鎖孤莊待客至,百年恩怨問前塵。
回到沈青臨那間兼作書房和臨時實驗室的公寓,窗外的霧氣仿佛也滲透了進來,將室內光線染上了一層朦朧的灰翳。空氣中彌漫著舊書頁、淡淡的消毒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咖啡香氣,構成一種奇異而安寧的氛圍,卻又因為那張剛剛翻拍的照片而顯得暗流湧動。
阮白釉坐在厚重的紅木書桌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照片光滑的表麵。那張翻拍件質量極好,幾乎完美地還原了原作的細節,包括那令人心悸的模糊角落。她又一次看向那個與自己輪廓驚人相似的身影,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每一次收縮都帶來細微的刺痛。霍明那句“鬼影”和“不重要的小角色”在她腦海中回蕩,非但沒有釋疑,反而像是在傷口上撒了一把鹽,讓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身影帶來的詭異牽引力。
沈青臨沒有開頂燈,隻在桌角點了一盞鵝頸台燈。暖黃色的光柱精準地投射在照片上,使得泛黃的色調更顯深沉,也讓每一個細節都無所遁形。他沒有急於分析,而是靜靜地觀察著阮白釉,看著她眉宇間難以掩飾的憂慮、恐懼,以及那份被宿命感攫住後的茫然。
“白釉,”他終於開口,聲音溫和而沉穩,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別怕。無論過去是什麽,我們一起麵對。”
阮白釉抬起眼,望進他深邃的眼眸。那裏麵沒有探究,沒有獵奇,隻有純粹的關切和堅定。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將翻湧的情緒壓下去,點了點頭。“我知道……隻是,這太……太像了。”她的聲音有些幹澀,“我甚至覺得,她……那個影子,好像在看著我。”
“也許她想告訴你什麽。”沈青臨將目光重新投向照片,拿起桌上的一個高倍放大鏡,鏡片在燈光下反射出銳利的光。“霍明說得對,老照片的焦點都在主要人物身上。但有時候,被忽略的細節,反而藏著最重要的信息。”
他首先將放大鏡對準了照片的主角——蘇婉。燈光下,蘇婉那雙著名的鳳眼顯得格外清晰。她的微笑依舊疏離而神秘,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紗。然而,在放大鏡的高倍聚焦下,那雙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你看這裏。”沈青臨調整著放大鏡的角度,示意阮白釉靠近。
阮白釉湊過去,屏住呼吸。在極致的放大下,蘇婉的瞳孔深處,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反光,那反光並不像是環境光造成的自然現象,更像是一種……刻意凝聚的焦點。它不是空洞的,也不是望向威廉的深情,更不是對著鏡頭的表演。那目光似乎越過了威廉,越過了虛無的鏡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在與某個特定的存在進行無聲的交流。
“她的眼神……”阮白釉喃喃道,“好像不是在看鏡頭,也不是在看威廉……她在看哪裏?”
沈青臨沒有立刻回答,他移動著放大鏡,仔細審視著蘇婉的麵部表情,每一個細微的肌肉牽動。“她的笑容很標準,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社交笑容。但是,眼睛是騙不了人的。”他指了指蘇婉的眼角,“你看這細微的紋路,不是笑意引起的,更像是……一種長久壓抑下的疲憊,或者說,一種決絕之前的凝視。”
決絕?阮白釉心中一動。這個詞讓她想起了那套會滲血的骨瓷,想起了圍繞著威廉家族的詛咒傳聞。蘇婉,這個在照片上看起來溫婉美麗的東方女子,她的內心究竟隱藏著怎樣的風暴?
沈青臨將放大鏡緩緩下移,掠過蘇婉精致的妝容,停留在她穿著的旗袍上。那是一件素雅的絲綢旗袍,領口和袖口繡著精美的暗紋。在照片的整體色調中,這些細節並不起眼。
“霍明說邊角的東西不重要,”沈青臨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但他忽略了,對於某些人來說,細節決定一切,尤其是在不能言說的年代。”
他將放大鏡聚焦在蘇婉垂下的左手袖口邊緣。那裏的布料因為光線和角度的原因,顯得有些模糊。沈青臨調整著台燈的角度,嚐試用不同的光線照射。
“用側光試試。”阮白釉輕聲建議,她對光影和細節的敏感是職業本能。
沈青臨依言,將台燈壓低,讓光線幾乎是平行地掃過照片表麵。奇跡發生了。在近乎苛刻的側逆光下,原本模糊的袖口邊緣,隱隱約約顯露出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與布料織紋融為一體的痕跡。
那痕跡非常非常小,若非如此仔細地尋找,絕對會被忽略。它不是汙漬,也不是布料的瑕疵,而是一個輪廓清晰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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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阮白釉的心跳驟然加速,她幾乎是搶過了沈青臨手中的放大鏡,湊得更近,眼睛幾乎要貼到照片上。
在放大鏡下,那個微小的圖案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形狀。它像是一簇燃燒的火焰,又像是一片飄逸的羽毛,線條流暢而古樸,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感。
“鳳凰……”阮白釉失聲低語,這個圖案她太熟悉了!它幾乎和那套骨瓷茶具底部描繪的鳳凰火紋如出一轍!雖然細節上略有簡化和變形,但那核心的意象和神韻,絕對不會錯!
是巧合嗎?還是蘇婉刻意留下的記號?
沈青臨也認出了這個圖案,他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看來,蘇婉不僅僅是被動地承受,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傳遞信息,或者說……留下線索。”他接過放大鏡,再次仔細比對,“這個符號,繡在袖口如此隱蔽的位置,顯然不是為了裝飾。”
“她在告訴誰?”阮白釉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椎爬上,“是給……那個角落裏的影子看的嗎?”
這個猜測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如果蘇婉的眼神和袖口的符號都是刻意為之,那麽那個酷似阮白釉的模糊身影,其身份就絕非“不重要的小角色”那麽簡單。她很可能就是蘇婉信息的接收者,是這場恩怨中一個被隱藏的關鍵人物。
“我們需要知道這張照片是在哪裏拍的。”沈青臨打破了沉默,他的思維迅速轉向下一個突破口。“背景或許能提供線索。”
他將放大鏡移到照片的背景部分。照片的主要焦點是蘇婉、威廉和那套骨瓷茶具,背景被虛化了,但仍能辨認出一些輪廓。那似乎是一個西式風格的室內,有著高大的落地窗和厚重的窗簾。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一些模糊的建築和植物。
“典型的殖民時期建築風格,”阮白釉憑借自己對古董和曆史建築的了解,很快做出了判斷,“但霧港市這種風格的建築太多了,尤其是那些老洋房和公館。”
“我們需要更具體的特征。”沈青臨耐心地移動著放大鏡,像是在一張巨大的藏寶圖上搜尋標記。“窗戶的形狀……窗欞的樣式……牆角的裝飾線……”
他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了照片背景右上方,一扇落地窗的頂部。那裏,因為光線和角度的原因,恰好顯露出一小塊窗戶上方的裝飾性結構。
“這是……”沈青臨皺起了眉頭,他取過一張幹淨的描圖紙,覆在照片上,用鉛筆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結構的輪廓勾勒下來。
那是一個半月形的拱券,拱券的中心,雕刻著一個奇特的圖案——像是一隻展翅的蝙蝠,又像是一個抽象的盾徽,風格繁複而獨特。
“這個雕飾……”阮白釉看著描圖紙上的圖案,眉頭緊鎖,在記憶中搜尋著,“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類似的紋樣……不是常見的歐洲家族徽章,也不是本地常用的裝飾元素。”
沈青臨放下鉛筆,站起身,走到書房另一側的高大書架前。那裏整齊地排列著各種書籍,不僅有法醫學和解剖學的專著,還有大量關於霧港市曆史、建築、民俗的舊書和地方誌。他熟練地抽出一本厚厚的、書頁已經泛黃的《霧港舊影:百年建築圖考》。
他快速地翻閱著,手指劃過一張張老照片和建築線圖。阮白釉也湊了過來,兩人一起在故紙堆中尋找著那個獨特的拱券雕飾。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台燈的光暈在書頁上移動,空氣中隻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終於,沈青臨的手指停在了某一頁。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拍攝的是一座掩映在濃密樹木中的古老莊園。照片的焦點是莊園的主樓,一座融合了維多利亞風格和地方元素的宏偉建築。而在主樓二層一扇窗戶的上方,赫然出現了那個一模一樣的半月形拱券和奇特的蝙蝠或盾徽)雕飾!
照片下方的文字說明寫著:“威廉姆斯莊園已廢棄),位於城西銀蕨山麓,建於十九世紀末,原為英商查爾斯·威廉姆斯所有。後幾經易手,傳聞因家族變故及不明原因荒廢至今。”
威廉姆斯莊園!
阮白釉和沈青臨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一絲了然。查爾斯·威廉姆斯,這個名字和照片上的威廉是什麽關係?幾乎可以肯定,照片的拍攝地點,就是這座位於霧港市邊緣,如今已然廢棄的古老莊園!
“威廉……威廉姆斯……”阮白釉低聲重複著,“所以,照片上的威廉,全名是威廉·威廉姆斯?這座莊園是他的家族產業?”
“極有可能。”沈青臨合上書,目光深邃,“一個英國商人家族,一套來自英國的骨瓷,一個名叫蘇婉的東方女子,還有……一個可能與你血脈相連的神秘身影。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這座廢棄的莊園。”
霍明的話再次在阮白釉耳邊響起:“有些舊物,承載的東西太重,看得太深,未必是好事。”
此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份沉重。那座隱藏在銀蕨山麓的廢棄莊園,像一個蟄伏的巨獸,吞噬了百年的秘密,正靜靜地等待著他們的探訪。那裏,或許埋藏著蘇婉怨歌的源頭,或許封印著威廉家族衰敗的真相,更可能……隱藏著她自己身世的答案。
恐懼依舊存在,但一種強烈的求知欲和揭開真相的決心壓倒了它。她看向沈青臨,眼神堅定:“我們必須去那裏看看。”
沈青臨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同樣的光芒。“沒錯。蘇婉留下的線索,無論是眼神、符號還是背景,都指向那裏。”他頓了頓,補充道,“不過,一座荒廢已久的莊園,尤其是有著不祥傳聞的地方,我們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
窗外的霧似乎更濃了,將遠處的霓虹燈光都模糊成了氤氳的光團。那座名為威廉姆斯的莊園,就像這濃霧中的一個巨大黑洞,充滿了未知與危險,卻也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阮白釉拿起那張承載了太多秘密的照片,指尖再次拂過那個角落裏的模糊身影。這一次,她不再僅僅感到恐懼和迷茫,心中更多了一種奇特的連接感,仿佛跨越時空,與那個影子產生了某種共鳴。
“走吧,”她站起身,“去看看,這座莊園裏,到底藏著什麽。”
血色的序幕已經拉開,而舞台,已然從喧囂的都市,轉向了那座寂靜、陰森,承載著百年恩怨的古老莊園。新的探索,指向過去的探索,指向血脈深處的探索,即將踏入更加幽暗的領域。蘇婉的歌聲,似乎在霧氣中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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