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卷中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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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影依稀尋舊跡,墨痕深處覓真章。
迷霧重重遮前路,殘卷昭昭引微光。
一夜休整,並未完全驅散籠罩在兩人心頭的陰霾,反而讓那夢境中的畫卷在阮白釉的記憶裏愈發清晰,也愈發詭譎。清晨的霧港市依舊被一層薄薄的水汽包裹,陽光艱難地穿透雲層,灑在濕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迷離的光暈。藏珍閣內,昨夜整理出的線索攤滿了桌麵:林家老宅的結構圖、拍賣行的記錄副本、旗袍女屍的屍檢報告、那套骨瓷茶具的照片,以及幾頁關於英國商人威廉的零星記載。
“我們從哪裏開始?”阮白釉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茶霧氤氳了她秀氣的眉眼,昨夜的疲憊尚未完全褪去,但眼底已燃起新的探究之火。
沈青臨指尖劃過旗袍女屍的資料:“林家老宅我們已經搜查過,雖然不排除有遺漏,但再次大規模搜查未必有效,反而可能打草驚蛇。旗袍女屍,原名蘇曼玲,是霧港市小有名氣的文物販子,專門倒騰一些來路不明的舊物。她的社會關係複雜,但根據警方之前的調查,她行事隱秘,少有固定的倉庫或據點。”
“她的舊居呢?”
“在她死後被警方搜查過,沒有發現特別有價值的線索。而且,她生前似乎經常搬家,對外公布的住址未必是她真正的藏身之所。”沈青臨的目光冷靜而銳利,“不過,警方檔案裏提到,蘇曼玲在出事前一段時間,頻繁出入城西的‘舊物街’。”
“舊物街?”阮白釉蹙眉,“那裏龍蛇混雜,大多是些販賣假貨、或是來路不明物件的小攤販和幾家半死不活的古董店,能有什麽線索?”霧港市的舊物街,更像是城市繁華肌理下的一道褶皺,藏汙納垢,卻也可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蘇曼玲不是去買東西,而是去……修複東西。”沈青臨調出一份補充記錄,“有目擊者稱,見過她拿著一個長條形的、用深色絨布包裹的東西,進入過舊物街深處的一家古董修複店。那家店很不起眼,據說店主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
一個文物販子,需要修複的、並且用絨布小心包裹的長條形物件……阮白釉的心跳驀地加速:“畫卷!”
沈青臨點了點頭,眼中也閃過一絲認同:“可能性很大。蘇曼玲可能得到了那幅畫,但畫的狀態不好,需要修複。她不敢找大修複師,怕引人注目,所以選擇了舊物街裏不起眼的店鋪。”
目標瞬間明確。舊物街,那家不起眼的修複店。
霧港市的舊物街,與光鮮亮麗的金融區和充滿賽博朋克霓虹的娛樂區截然不同。這裏的建築低矮、陳舊,多是二三十年代遺留的老房子,牆皮斑駁,露出內裏的紅磚。狹窄的街道被各種攤位擠占,空氣中彌漫著灰塵、黴味、劣質香水和各種食物混雜在一起的古怪氣味。頭頂是蛛網般交錯的電線,偶爾有水滴從老舊的空調外機或晾衣杆上落下,砸在坑窪不平的石板路上,濺起小小的水花。
阮白釉和沈青臨穿行在擁擠的人流中,周圍是小販們嘈雜的叫賣聲和顧客討價還價的喧鬧。他們按照警方檔案中模糊的描述,在迷宮般的巷弄裏搜尋著。這裏的店鋪大多門麵狹小,光線昏暗,櫥窗裏擺放著真假難辨的瓷器、玉石、舊書、老照片,每一件物品都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一段被遺忘的故事。
尋覓了近一個小時,就在他們幾乎要放棄,準備重新梳理線索時,在一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他們看到了一塊褪色嚴重、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木質招牌,歪歪斜斜地掛在一個不起眼的門楣上。招牌上依稀能辨認出“陳記”和“修複”的字樣。店門是那種老式的對開木門,油漆剝落,露出深色的木紋,其中一扇虛掩著,透出裏麵更加昏暗的光線。
“應該就是這裏了。”沈青臨低聲道,伸手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
“吱呀——”一聲悠長而滯澀的摩擦聲響起,仿佛驚擾了沉睡的時光。門內的景象讓阮白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這是一家極小的店鋪,與其說是店,不如說更像一個堆滿了雜物的倉庫。空間逼仄,光線晦暗,隻有一盞懸掛在天花板中央的舊式鎢絲燈泡散發著微弱的黃光。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灰塵、鬆節油、舊木頭和某種不知名藥水的混合氣味,有些刺鼻,卻又帶著一種屬於時光沉澱的獨特韻味。四周的牆壁被頂到天花板的木架占據,架子上塞滿了各種等待修複或已經修複完成的物品:斷裂的瓷器、缺損的木雕、蟲蛀的古籍、畫麵模糊的油畫……每一件都覆蓋著薄薄的灰塵。
店鋪的盡頭,靠窗的位置,擺放著一張寬大的工作台。工作台上工具淩亂,各種大小的毛筆、刻刀、調色盤、放大鏡散落其間。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們,伏在工作台上,似乎正專注於修複一件什麽東西。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深藍色中式褂子,頭發花白稀疏,在腦後隨意地挽了一個小髻。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脊背和微微顫抖的手臂,顯得格外專注,也格外蒼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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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阮白釉輕聲開口,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那身影頓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轉過身來。
這是一個看上去至少有七十多歲的老者,臉上布滿了深刻的皺紋,如同老樹的年輪。他戴著一副老式的圓框眼鏡,鏡片很厚,遮住了他大半的眼睛,但透過鏡片,依然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他的嘴唇很薄,緊緊抿著,下巴上留著一小撮山羊胡,已經完全花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那是一雙布滿老年斑和墨漬、指關節有些變形的手,但手指卻異常修長穩定,此刻正捏著一支細小的修複筆。
“找誰?”老者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帶著長時間不與人交流的生澀感。
“請問是陳老先生嗎?”沈青臨上前一步,語氣平和,“我們想向您打聽一件事。”
陳老先生扶了扶眼鏡,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片刻,似乎在評估他們的來意。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修複筆,拿起一塊破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指上的顏料:“我這裏隻修東西,不打聽事。”
“我們想找一幅畫。”阮白釉走上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誠懇,“大概一年前,可能是一位姓蘇的女士送到您這裏修複的。是一幅卷軸畫,尺寸比較大,內容……可能有些特別。”
聽到“姓蘇的女士”和“畫卷”,陳老先生擦手的動作明顯停頓了一下,雖然隻有一瞬間,但足以被沈青臨和阮白釉捕捉到。他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眯了起來,審視的目光更加銳利:“姓蘇的?不記得了。我這裏每天人來人往,送來的東西也多,哪裏記得那麽多。”他擺了擺手,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你們去別處問問吧。”
阮白釉心中一緊,看來直接詢問效果不大。她看了一眼沈青臨,後者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陳老先生,”阮白釉換了一種方式,語氣中帶著對專業人士的尊敬,“我們並非想探查那位蘇女士的隱私。隻是,那幅畫對我們非常重要,它可能關係到一些……曆史的真相。我們知道您是霧港市最好的古畫修複師之一,尤其是對一些偏門、棘手的修複,隻有您能處理。那幅畫,據我們所知,年代久遠,破損嚴重,而且內容……可能涉及到一些禁忌的儀式場麵。”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陳老先生的表情。提到“禁忌的儀式場麵”時,老者的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沈青臨適時補充道:“我們願意支付相應的費用,隻希望能看一看那幅畫。如果它還在您這裏的話。”
陳老先生沉默了,昏黃的燈光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讓人看不清他真實的情緒。他轉過身,重新拿起修複筆,似乎不打算再理會他們。
店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隻有牆角一個老式座鍾發出單調的“滴答”聲。阮白釉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難道線索又斷了?還是這位老先生真的有什麽顧慮?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陳老先生突然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幾分之前的冷硬:“那幅畫……很邪門。”
阮白釉和沈青臨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激動。
“它的確是一個姓蘇的女人送來的,大概一年多前。”陳老先生沒有回頭,聲音像是從積滿灰塵的角落裏飄出來,“她說是一位長輩留下來的,破損得厲害,讓我盡量修補。我一看就知道,那畫上的顏料、絹布,都是至少兩三百年前的東西,畫風詭異,描繪的場麵……令人不安。”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修複過程很不順利,那畫好像有生命一樣,顏料總是調不好,絹布也總是莫名其妙地再次開裂。我修了一輩子畫,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他的聲音裏透出一絲疲憊和難以置信,“後來,那個姓蘇的女人再也沒來取過畫。我打她留下的電話,也一直打不通。”
“那幅畫……現在還在您這裏嗎?”阮白釉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陳老先生緩緩放下筆,轉過身,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跟我來。”
他佝僂著背,領著兩人穿過狹窄的通道,走向店鋪後方一個更小的隔間。隔間裏同樣堆滿了東西,但似乎比外麵整齊一些,並且用厚厚的防塵布遮蓋著。陳老先生走到一個靠牆的長條木箱前,費力地掀開箱蓋。
一股更加濃鬱的、混合著塵土和某種奇異香料的味道撲麵而來。箱子裏鋪著柔軟的襯墊,一卷用深褐色錦緞包裹的畫軸靜靜地躺在裏麵。
阮白釉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她認得那錦緞的顏色和質地,與她夢中驚鴻一瞥所見的極其相似!
陳老先生小心翼翼地將畫軸捧了出來,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觸碰某種危險的禁忌。他將畫軸放到旁邊一張稍微清理出來的空桌上,然後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展開。
隨著畫卷的展開,一股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彌漫開來。畫卷果然曆經了漫長的歲月,絹布底色泛黃發暗,多處有修補過的痕跡,但修複的手法極其高明,幾乎看不出來。畫麵也因為年代久遠和曾經的破損而顯得有些模糊,色彩不複鮮豔,如同蒙上了一層曆史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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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模糊,畫卷上描繪的場景依然清晰可辨,並且瞬間攫住了兩人的目光。
那是一場在幽暗環境中舉行的盛大而詭異的儀式。畫麵的中心,似乎是一個高台,台上擺放著造型奇特的祭器,其中一套茶具的輪廓,讓阮白釉瞳孔驟縮——那分明就是他們在拍賣行遇到的那套1943年的英國骨瓷茶具!雖然畫風古老,細節有所不同,但那獨特的造型和比例,絕不會認錯!
高台周圍,圍繞著一群穿著奇特服飾的人。這些人的麵容模糊不清,仿佛被一層薄霧籠罩,但他們的姿態卻異常清晰——有的跪伏在地,神情狂熱;有的高舉雙手,仿佛在向某種未知的存在祈禱;有的則手持怪異的法器,圍繞著高台緩緩移動。服飾的樣式古老繁複,既有東方元素,又隱約帶著一絲西方的影子,與他們之前調查中了解到的,關於林家早期可能存在的、融合了中西方的神秘信仰的線索隱隱吻合。
整個畫麵的色調偏暗,以黑、紅、金為主,營造出一種神秘、壓抑甚至有些邪異的氛圍。畫麵的筆觸細膩而詭異,那些模糊的人影仿佛隨時會從畫中走出來一般,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生動感。
“就是它……”阮白釉喃喃自語,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夢境中的畫麵與眼前的景象完全重合,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再次襲來,但這一次,更多的是一種找到關鍵證據的激動。
沈青臨的表情也異常凝重,他拿出隨身攜帶的放大鏡,湊近畫卷,仔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他指著畫麵一角,一個跪伏著的人影手中捧著的盒子:“這個盒子……和藏珍閣裏那個裝著殘破書卷的木箱,材質和紋飾很像。”
阮白釉也湊過去看,果然,雖然畫麵模糊,但那盒子的形狀、大小,以及上麵隱約可見的雕刻紋路,都與他們發現的木箱高度相似。
線索,一點一點地串聯起來了!這幅畫,無疑就是解開林家詛咒和骨瓷茶具秘密的關鍵!
就在這時,沈青臨的目光定格在畫卷右下角一個極其不起眼的位置。那裏似乎有一些文字,但因為年代久遠和顏料剝落,幾乎難以辨認。他用放大鏡反複觀察,又用指尖輕輕拂去表麵的浮塵。
“這裏有字……”他低聲道。
阮白釉立刻湊過去。在畫卷的最角落,靠近卷軸的地方,果然有一行極細小的、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墨跡。字跡是用一種古老的篆體書寫,筆畫纖細,若隱若現。
兩人屏息凝神,借著放大鏡和手機的手電筒光線,仔細辨認著。過了好一會兒,阮白釉才一字一頓地輕聲念了出來:
“真……相……藏……於……虛……實……之……間……”
真相藏於虛實之間。
短短八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一顆石子,在兩人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瀾。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這幅畫描繪的並非完全真實的場景?或者說,解開詛咒的關鍵,並非畫卷本身,而是它所象征的、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的某種東西?
陳老先生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凝重的表情,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歎了口氣:“這畫,邪性得很。那個姓蘇的女人把它送來後不久,就聽說她失蹤了……後來才知道是死了。我總覺得,這畫不吉利。”
阮白釉抬起頭,看著畫卷上那詭異的儀式,看著那些麵目模糊卻神情狂熱的人影,看著那套熟悉的骨瓷茶具,再想到那句“真相藏於虛實之間”,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他們找到的,或許不僅僅是一幅畫,而是一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
“陳老先生,”沈青臨收起放大鏡,看向老者,“這幅畫,我們想借來研究一段時間,可以嗎?我們會支付相應的保管費和修複費,並且保證它的安全。”
陳老先生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拿走吧。留在我這裏,我心裏也不踏實。隻希望……你們不要像那個姓蘇的女人一樣。”他的話語裏,帶著一種近乎宿命的悲涼。
小心翼翼地將畫卷重新卷好,放入錦緞套中,再裝進一個特製的長筒裏。當兩人捧著這沉甸甸的畫卷走出那家昏暗的修複店,重新回到舊物街嘈雜混亂的街道上時,仿佛從一個與世隔絕的、充滿秘密的舊時光裏走了出來。
陽光似乎比剛才明亮了一些,但霧港市特有的潮濕空氣依舊包裹著他們。阮白釉抱著畫筒,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激動、期待、不安、恐懼……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他們找到了畫,找到了夢境中的指引,但前方的道路似乎更加撲朔迷離。“真相藏於虛實之間”,這句讖語般的提示,將把他們引向何方?畫卷中那場詭異的儀式,與骨瓷茶具的詛咒,與林家三代的悲劇,與那個消失的英國商人威廉,又到底有著怎樣千絲萬縷的聯係?
沈青臨看了一眼阮白釉緊握著畫筒、指節有些發白的手,沉聲道:“回去吧。我們需要仔細研究這幅畫的每一個細節。”
他們沒有再多說,快步離開了舊物街。身後的喧囂漸漸遠去,但那畫卷帶來的沉重感,以及那句“真相藏於虛實之間”的謎語,卻如同無形的陰影,緊緊跟隨著他們,預示著接下來的探尋,將更加深入那黑暗而未知的領域。而他們並不知道,當這幅塵封已久的畫卷重見天日之時,某些隱藏在霧港市更深角落裏的眼睛,也悄然睜開,投來了冰冷而警惕的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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