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站在雨裏，旗袍緊緊貼著玲瓏的身段，水珠順著她烏黑的發梢滾落，滴在腳下濕漉漉的青石板上。
    她甩了甩頭發上的水珠，動作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野性美。
    然後，她朝我們這邊抬了抬下巴，眉梢一挑，那股子仙氣瞬間被熟悉的戲謔取代：“愣著幹嘛？一個個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這兒淋雨啊？趕緊進來換衣服，要是感冒了，下周的訓練誰替你們跳？”在剛剛我們4個人看得太入迷了，情不自禁地走出來了……）
    小安縮著脖子，用隻有我們幾個能聽見的聲音小聲嘀咕：“我的媽呀，師父這反差……感覺人格隨時在切換頻道。”
    我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心髒還在為剛才那段驚心動魄的雨中舞和匕首事件狂跳不止。
    師父沒理會我們的小動作，自顧自地轉身，赤著腳踩著水漬，向偏廳走去。
    我們趕緊跟上，廊下的燈光將她的背影拉長，又在轉角處消失。
    推開一扇雕花木門，我們走進了一間古色古香的偏廳，與其說是偏廳，不如說更像一個奢華的私人衣帽間。
    一排排黃花梨木的衣架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旗袍，從素雅的棉麻到華麗的絲絨，應有盡有，每一件都像是藝術品。
    另一側，則是風格迥異的舞裙，古典舞的水袖長裙、芭蕾舞的蓬蓬紗裙，甚至……角落裏還突兀地掛著幾套設計前衛、亮片閃閃的現代女團風打歌服。
    晴晴的眼睛瞬間亮得像探照燈，她一個箭步衝過去，手指小心翼翼地拂過一套粉黑撞色的短款打歌服：“師父！您、您還收藏這個？”語氣裏的震驚和好奇幾乎要溢出來。
    師父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臂，聞言隻是輕哼了一聲，下巴微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傲嬌：“什麽收藏？這叫研究市場，緊跟潮流，懂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我們麵麵相覷，這話聽著怎麽那麽像商業間諜的發言……
    師父沒再理會我們的大驚小怪，指了指衣櫃深處：“那邊有幹淨的備用旗袍，自己找合身的換上，別磨蹭。”
    我們依言各自找了尺寸差不多的素色旗袍換上。
    布料柔軟舒適，帶著淡淡的熏香。
    小安一邊笨拙地係著盤扣，一邊扯了扯略顯緊身的裙擺，忍不住又看向師父：“師父，您剛才在雨裏跳的那段……真的是即興的嗎？太、太美了，感覺每一個動作都像是排練了無數遍。”
    師父的目光飄向窗外，雨後的庭院空氣清新，紫藤花濕漉漉地垂著，更顯嬌豔。
    她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語氣有些飄忽地說：“算是吧。很久……沒有那樣跳過了。”她的眼神裏似乎藏著很多故事，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抓不住。
    換好衣服，我們重新回到庭院。雨已經停了，天空洗過一般澄淨，石板路還濕著，倒映著天光和廊簷的影子。
    師父不知何時已經換回了那雙細高跟鞋，站在庭院中央，積水在她腳邊漾開小小的漣漪。
    她忽然轉過身，目光在我們四人身上掃過，拋出了一個讓我們措手不及的問題：“你們覺得，古典舞和現代女團舞，能結合到一起嗎？”
    林悅最先反應過來，她皺著眉，有些猶豫：“這……風格差太多了吧？會不會顯得不倫不類？”
    “不倫不類？”師父重複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銳利如刀，“舞蹈的世界裏，從來沒有絕對的界限，隻有跳得好不好，能不能打動人。所謂的風格，不過是人為劃定的條條框框。”
    不等我們消化她的話，她已經拿出手機，點開了一段節奏感極強的流行音樂。
    動感的旋律瞬間打破了庭院的寧靜。
    然後，就在我們以為她要開始長篇大論的時候，她動了。
    踩著那雙至少十厘米的高跟鞋，她隨著音樂的節拍，跳了起來。
    那是一段我們從未見過的舞蹈。
    她的動作幹淨利落，充滿了力量感和爆發力，是標準的女團舞框架。
    但奇異的是，在那些快速的頓點和ave之間，又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古典舞的身韻和柔美。
    手腕的翻轉帶著蘭花指的韻味，一個快速的轉身後接的亮相，眼神流轉間竟有幾分古典舞“驚鴻一瞥”的顧盼生姿。
    剛柔並濟，性感而不低俗，力量與柔美完美融合。
    小安的嘴巴再次張成了“o”型，半晌才結結巴巴地吐出一句：“這、這……師父，您這是開掛了吧？！這根本是降維打擊啊！”
    師父收了最後一個定點pose，氣息微微有些急促，但臉上卻帶著一種挑戰成功的得意。
    她衝我們挑眉：“看明白了？現在，輪到你們了。”
    “啊？”我們四個同時發出哀嚎。
    “啊什麽啊？跟著音樂，試著把你們會的古典舞元素加進去，隨便加，動起來！”師父的語氣不容置疑。
    音樂再次響起，我們四個頓時手忙腳亂。
    小安想學師父剛才的ave，結果用力過猛，差點把腰扭了；晴晴試圖在快節奏裏加入一個古典舞的慢動作，結果整個人像被按了慢放鍵，和音樂完全脫節，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林悅倒是記得幾個古典舞的轉身，可一轉起來就收不住，差點撞到旁邊的石桌；而我，努力想把手指做出“拈花”的輕柔感，卻被師父一巴掌拍在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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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鬆！指尖要輕，要有延伸感，像拈著一朵無形的花，不是繃得跟要去跟人幹架一樣！”師父的聲音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她又走到小安身後，在她後背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挺直！但別僵！重心下沉，用核心力量帶動，你是跳舞，不是站軍姿！”
    看著我們這群“群魔亂舞”的徒弟，師父終於忍不住扶額：“你們跳的這是女團舞還是僵屍舞？簡直辣眼睛！”
    林悅喘著氣，有些不服氣地問：“師父，我看現在的女團舞，不就是動作夠快、表情夠辣就行了嗎？”
    “辣？”師父嗤笑一聲，眼神裏帶著鄙夷，“那是最低級的層次。真正的魅力，是收放自如，媚在骨子裏，而不是流於表麵。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就能讓人記住你，為你的舞台瘋狂，那才叫本事。”
    說著，她讓我們排成一排，對著偏廳落地窗的玻璃練習眼神。
    “看著自己的眼睛，”她站在我們身後，聲音清冷，“想象你心裏最珍視的東西，或者最想表達的情感，把它傳遞出來。含情脈脈，懂嗎？不是讓你拋媚眼！”
    我們努力嚐試。
    我對著玻璃裏的自己，努力想做出深情款款的樣子，結果怎麽看都像便秘。
    旁邊的林悅還好，隻是眼神有點空洞。
    晴晴則是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
    最慘的是小安，她大概是用力過猛，眼皮瘋狂眨動，頻率快得像中了風。
    師父忍無可忍，指著小安：“你那是含情脈脈還是觸電了？再眨下去眼皮都要抽筋了！”
    一陣雞飛狗跳的訓練後，我們累得癱倒在石桌旁的椅子上。
    師父終於大發慈悲，宣布暫時休息。
    小安的目光立刻又黏在了那盤精致的司康餅上，手指蠢蠢欲動。
    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點心碟的邊緣時，師父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折扇，“啪”地一聲，不輕不重地敲在了她的手背上。
    “嘶！”小安觸電般縮回手，委屈巴巴地看著師父。
    “淑女，要優雅。”師父慢條斯理地收回扇子，用指尖拈起一塊司康餅，送到自己嘴邊，輕輕咬了一小口，動作賞心悅目，“想要，也得有想要的姿態。最高境界是，讓別人心甘情願地主動送到你手裏，而不是像餓了八百年的難民一樣撲上去。”
    我們：“……”師父您這歪理一套一套的。
    我看著師父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趁機鼓起勇氣問道：“師父，您剛才跳得那麽好，是不是……偷偷研究過女團舞啊？”
    師父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一下，隨即淡淡一笑，那笑容裏有懷念，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嗯嗯，其實我……什麽都試過。芭蕾、古典、民族、現代、街舞……哦，對了，還玩過一陣子鋼管。”
    “？？？”我們四個的表情瞬間凝固，下巴差點集體脫臼。
    鋼、鋼管舞？！這位看起來仙風道骨、能把古典舞跳出神性的師父，竟然還跳過鋼管舞？！
    這信息量太大，我們cpu有點燒。
    晴晴似乎還在糾結剛才舞蹈風格的問題，她小聲問：“師父，可如果我們跳得太古典了，會不會不夠‘炸’？現在的舞台好像都追求那種很燃很炸的效果。”
    師父聞言，嗤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不屑：“炸場子靠的是實力和感染力，不是光靠扭屁股甩頭發。你以為台下的觀眾都是傻子？真正好的表演，是能抓住人心的，哪怕隻有一個安靜的旋轉，也能讓人屏息凝神。低級的‘炸’，喧囂過後什麽也留不下。”
    不等我們反駁，師父忽然站起身，眼神裏閃過一絲狡黠：“說了這麽多理論，不如實踐。現在，給你們一個挑戰。”
    我們心裏頓時警鈴大作。
    “你們四個，用剛才那首流行歌，即興編一段融合古典元素的舞蹈，必須是四個人配合的。”她頓了頓，補充道，“音樂隨機播放，我現在就按。”
    “不要啊師父！”小安發出絕望的哀嚎。
    “現在開始！”師父完全無視我們的抗議，已經按下了手機的播放鍵。
    動感的音樂再次響起，我們四個大眼瞪小眼，完全懵了。
    接下來的幾分鍾，堪稱災難現場。
    小安堅持要加入她剛“學會”的蹩腳ave，試圖帶動氣氛；林悅則固執地想在每個節拍點都塞進一個古典舞的旋轉或跳躍；晴晴完全卡不上拍子，動作總是慢半拍；而我，試圖協調大家，結果差點一頭撞在旁邊的石桌上。
    四個人毫無默契，動作混亂，音樂放到一半，我們已經扭打……哦不，是纏在了一起。
    師父全程抱臂站在一邊圍觀，從一開始的嘴角抽搐，到後來的麵無表情，最後幹脆閉上了眼睛，一副“沒眼看”的表情。
    音樂終於停了。庭院裏一片死寂，隻剩下我們四個粗重的喘息聲。
    “精彩，真是精彩。”師父睜開眼，語氣毫無波瀾，聽不出是諷刺還是……應該就是諷刺，“我教了你們這麽久，就編排出這麽個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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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羞愧地低下了頭。
    師父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走了過來。
    “算了，指望你們，我還不如指望這院子裏的石頭開花。”她走到我們中間，“都站好了，看我的動作。”
    她親自上手，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給我們拆解、調整。
    她把古典舞裏舒展寫意的“雲手”，巧妙地融入了女團舞強調力量感的定點pose裏，剛柔並濟，別有一番韻味。
    在音樂節奏最強的部分，她沒有一味地追求快速和力量，反而加入了幾段幹淨利落、帶著頓挫感的探戈步伐，瞬間提升了舞蹈的層次感和記憶點。
    “舞蹈是活的，是流動的，不要被所謂的風格框架困死。”她的聲音難得的嚴肅，“找到它們共通的情感內核，找到最適合表達音樂情緒的動作，然後，把它們變成你自己的東西。”
    我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跟著她的示範，一點點地修改著動作。
    練習的間隙，小安又忍不住提問：“師父，那我們以後上台，是不是也要設定個人設啊？我看那些女團，都有什麽可愛擔當、酷颯擔當、性感擔當……”
    師父瞥了她一眼，冷笑道：“人設？那是給沒實力、沒特色的人準備的包裝紙。真正有本事的人，本身就是最亮眼的存在，還需要靠那些虛假的標簽來定義？記住，人設是演出來的，總有一天會崩塌。你是什麽樣的人，就展現什麽樣的魅力，真誠永遠比虛假更能打動人。”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了整個庭院，給古老的紫藤花和青石板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我們跟著師父，在落日的光影裏，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那段新鮮出爐的融合舞。
    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但每一個動作，依舊精準有力，帶著一種超越時光的優雅和韌性。
    小安累得快要癱倒，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小聲抱怨：“師父，您是不是鐵打的啊……都不會累的嗎……”
    師父沒有回答，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這點程度算什麽？
    終於，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師父讓我們把整段舞完整地跳了一遍。
    這一次，雖然還是有些瑕疵，但比起最初的混亂，已經流暢了許多，動作之間也有了配合。
    跳完最後一個動作，我們四個都累得氣喘籲籲，緊張地看著師父，等待她的評價。
    師父沉默了幾秒，然後微微點了點頭，吐出四個字：“勉強能看。”
    我們卻同時鬆了一口氣，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喜悅。
    要知道，從師父嘴裏得到一句“勉強能看”，那已經是堪比“優秀”的最高評價了！
    夜幕降臨，到了該離開的時候。
    師父送我們到莊園門口，晚風帶著山裏的涼意，吹動著她旗袍的下擺和我們的發梢。
    昏黃的門燈下，她的表情看不真切。
    就在我們準備上車的時候，她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我們耳中：“記住，你們學的舞蹈，是你們的武器，也是你們的鎧甲。它可以讓你們在舞台上閃閃發光，也可以讓你們在生活中挺直腰杆。但永遠不要讓它變成束縛你們的枷鎖，更不要為了迎合別人，丟掉最真實的自己。”
    我們愣住了，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心靈雞湯”。
    坐上回程的出租車，車子緩緩駛離這座藏在深山裏的神秘莊園。
    小安靠在車窗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樹影，忍不住小聲嘟囔：“今天師父的話……好像特別多啊……”
    林悅和晴晴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轉頭看向窗外，紫藤莊園的燈火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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