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製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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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淵閣中,毛紀這些日子腦海中不時的回想著那日魏彬與自己的對話,心中對那黃冊所記之事一直縈繞於心。
    “要是楊廷和和蔣冕未走就好了。”毛紀如是想著。“如今情形與那正德三年頗似,楊廷和、蔣冕此時負氣而去,真是如謝遷、劉健一般了。誰如劉瑾?你魏彬還太弱了點。你想通過清丈皇莊,支持皇帝丈田獲取皇帝歡心,癡心做夢罷了!”
    丈田?正德的丈田真是如獲取皇帝歡心的不二法門了。劉瑾就是這樣做的。
    正德二年十一月,劉瑾命戶部侍郎王佐等踏勘徐保所進皇莊田四千三百餘頃,量出餘地給無田民種之,如例起科。
    正德二年十一月,敕守臣踏勘汝府獲嘉、輝縣二縣三橋坡田地,共一百三十一頃餘,賜該府者七十頃。其餘為退灘無糧地,隻以原賞地與之。
    正德二年十二月,命巡按直隸禦史趙斌清理大同無糧地,得五千九百五十九頃餘,清理宣府原設聽撥屯田地四百五十三頃餘,失額並無糧餘地二千零十八頃,照數造冊,備考。
    同月,又命司禮監太監王高金、戶部員外郎馮顒查勘涇王奏請土地,賜王為業者二百零五頃,其餘各類土地一千七百餘頃,難以給賜。錦衣衛逮係有關人員至京究問,後仍以其中無糧地七百餘頃賜之。
    正德三年二月,戶科給事中段豸查勘山東活堿地官民地一千二百七十八頃餘,可辦納存留以備常賦,死堿官民地六百三十九頃餘,可折納布鈔以寬民力。
    正德三年四月,命巡按陝西監察禦史張或清理寧夏等衛屯地,新增四幹四百餘頃,戶部議,有拋荒者,亟召人佃種。
    正德三年五月,命監察禦史李瑛清查甘州等十二衛古浪等三所屯田,清出膏腴田三千餘頃,除補原額之數外,尚有一千餘頃,撥軍壯餘丁承種。
    正德三年六月,山東巡按周熊查山東屯田,比永樂年間多一萬八千三百五十餘頃。戶部議,已清田糧行各衛征納。
    正德四年二月,派戶部主事李思仁核實張允於弘治初所獻徽府河南鹿邑、直隸毫州田土,得地六千一百九十餘頃,起稅二萬四千餘石,以二千石給徽王,其他輸河南有司。
    毛紀心中細細盤算著劉瑾當權時,清丈田畝的所做所為,種種行徑,恰似春蠶作繭,層層疊疊織就羅網。
    他也知道群臣如今就是將司禮監眾人比作劉瑾之時,王瓊如焦芳一般了,所以自己不能走,為了朝廷他也不能走。
    “焦芳以閣臣首與之比,於是列卿爭先獻媚,而司禮之權居內閣上。”
    念及此,毛紀收拾一番立刻出了文淵閣,他決定去找一人去,正是蔣冕的嶽父,都察院左都禦史陳金。
    在陳金的書房內,陳金與毛紀對坐在紫檀嵌螺鈿的羅漢床上,中間隔著個填漆戧金炕桌,上頭擺著盞汝窯天青釉茶甌,甌中雨前龍井已泡得淡了。
    毛紀趁著機會便將心中所想一一道出。
    “你當真信那閹豎的鬼話?"陳金將茶盞重重頓在案上,震得菩提盆栽簌簌作響,"正德二年劉瑾清丈田畝,何嚐不是打著‘清隱田,充國庫’的旗號?最後丈出個什麽玩意!那丈出的田地倒似長了腳,十之八九都跑進了藩王勳貴的私囊!”
    毛紀垂首盯著青磚縫隙。斜陽透過窗欞,將蔣冕給陳金的《耕織圖》投在地上,耕牛的眼睛恰好對著案頭的奏本。
    “我隻是一時不解。”毛紀突然抬頭,"既然早知北直隸官田、學田流失,為何..."
    “為何不奏?”陳金坐下,喝上案頭的奏本,“正德九年黃河自延津東南溢入徙駭河清出的灘塗地如今都在誰名下?樹根生了蟲,難道要把整棵樹砍了?”
    窗外傳來夏蟲沙沙的叫聲。陳金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點點猩紅竟與禦筆朱批的紅色別無二致。
    毛紀望著窗戶的夕陽,突然明白皇帝賜他銀鼠的深意——這畜牲最擅長的,便是在黑暗裏掘出深埋的腐肉。
    皇帝到底想幹什麽?
    陳金收了帕子,接著道:“維之,你現為元輔,政府首相,現在內閣裏都是些什麽人?秦金此人,虧他原先為人樂易,以廉正自持,如今隻是一味逢上。還有夏言,原本不過是七品微末之臣,屢屢被皇帝中旨提拔,靠著抄家,辦了幾件是,現在竟做了什麽狗屁倒灶的協理學士。其他人如張侖、郭勳耳皆小人,羞了他們的先人。如今楊廷和、蔣冕皆去,你獨留內閣,要麽委屈求全亦保安全,要麽硬剛到底,但是你怎麽能獨善其身?”
    毛紀低頭轉著翡翠扳指,一身道袍服飾的他,此刻也想去做道士去,隻是想到時局如此便道:“那時謝遷、劉健去,唯剩李東陽,我不過是擔心內閣若無一中正之臣,大明朝當如何?”
    陳金聞言心中不免腹誹:“李東陽何等人物,你想學他?”於是道:“西涯公何等人物?那是能化腐木為靈芝的!你道學他容易?倒不如學那陶靖節,"歸去來兮"罷了!”說著竟起身踱至窗前,望著窗外的竹林,幽幽道:"不瞞你說,我也擬了乞骸骨的奏本,準備明日便遞上去。這都察院的烏紗帽,倒不如換作薑太公的蓑笠來的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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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紀聞言忙道:“你這一去,憲司恐怕也將......”
    陳金轉身望定他,眼中精光乍現,忽的拍案笑道:“首輔當真糊塗!豈不聞‘月滿則虧’的道理?趁著聖眷未衰,何不奏請廷推?”見毛紀仍怔怔的,便湊近耳語道:“都察院的憲台,要找一個敢在禦前摔笏板的。都察院那頭..."說著蘸了殘茶,在炕桌上寫下“民”字。
    毛紀瞳孔驟縮,手中茶湯潑出半盞:“可是南京金獻民?”話音未落,忽聞窗外“啪嗒”一聲,原是被風吹折的枯枝打在窗欞上。陳金卻恍若未聞,徑自續道:“至於閣臣人選...”蘸水又寫個“喬”字,水痕映著燭光,竟有些刺目。
    “喬希大?”毛紀倒吸涼氣,心中暗自吃驚,卻不止的問道:“這人是李東陽的門生,又與楊邃庵有些瓜葛,一直被陛下不喜,在南京做了許多年的兵部尚書,他...”
    可話未說完,早被陳金截住:“皇帝若想楊一清入閣,大不了中旨罷了,可偏偏以左都禦史銜提督了京營,皇帝想幹什麽,你真不知?楊一清、李東陽門生故舊遍布天下。陛下如今見楊廷和、蔣冕皆去,我也要辭職,內閣豈能讓你一人對著王瓊和王憲?少不了會生了製衡的心思,那時不得要用這些牽絲扳藤的...”
    言至此,忽見小廝在簾外探頭,忙咽了後半句,轉而笑道:“天要黑了,該掌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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