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朱厚照寐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當值管事太監崔文見此詢問道：“主子爺，要不奴婢上點酒來？”
    朱厚照坐起來歎口氣道：“不用，喝點酒睡著了，事情還是沒有解決。”說著便從床上下來，看著窗外月光，擺擺手道：“你先退下吧。”
    崔文將燈點上，便道：“是，奴婢就在外麵伺候。主子有事就喊奴婢。”
    朱厚照點點頭，待崔文退下，朱厚照從枕邊取出一個鑰匙，打開櫃子，取下匣子，從匣子裏拿出一個本子。封麵上寫著《宗藩條例》。
    朱厚照打開仔細讀了起來，宗藩條例概六則一十二條。
    一則明嫡庶以定爵序，親王、郡王爵，惟嫡長承襲，餘子降封有差。親王諸子，嫡長嗣親王，餘子授鎮國將軍；郡王諸子，嫡長嗣郡王，餘子授輔國將軍。奉國中尉以下，五世而斬，六世子孫削爵為民，許耕讀自給，禮部錄名玉牒，永彰天潢。
    二則節祿用以紓國計，親王歲祿，本色三成，折鈔七成；郡王本色五成，折鈔五成；將軍以下盡折鈔。鈔值依戶部年例折算，不得妄議。
    凡宗室願棄祿墾邊者，授九邊荒地五十頃，免賦十年，所募流民編戶給帖，永為世業。
    三則開四業以廣生路。無爵宗室，許應科舉，中試者授教諭、主簿，不得入翰林、六部；宗室平民，許務農、經商，惟鹽鐵茶馬之利，需納課銀，違者以庶民私販論。
    四則嚴法製以肅藩屏，親王、郡王有過，宗人府議罪，刑部覆核；將軍以下，按察司直斷，牒報宗人府；宗室毆殺平民者，削爵抵罪；強占民田逾百畝者，籍沒三成以償苦主。
    五則限儀衛以弱枝幹。親王護衛不過百人，郡王五十人，兵器造冊報兵部查驗；王府修造、婚喪，工部核定工料，逾製者罪長史。
    六則旌賢德以正風化。宗室能募民墾邊三千畝、輸粟五百石者，賜匾“忠勤王室”；凡節儉祿米、捐資賑災者，載入《宗藩懿行錄》，享祀忠義祠。
    這份條例，是朱厚照和文官、宗室反複拉扯，相互妥協出具的。通過利益置換，以邊疆授田、科舉入仕換取削祿，緩解宗室抵觸；同時儒法並用，引革新之義，又設嚴刑威懾；通過拉攏親王、郡王，分化宗室反抗勢力。
    但是弊端沒有麽，弊端肯定有。首先就是祿米折鈔形同虛設要求祿米“折鈔七成”，實際就是剝奪了宗室大部分收入，底層宗室將迅速陷入赤貧。而高層宗室可通過鹽引、土地兼並彌補損失，但底層宗室無此能力，導致宗室內部貧富分化加劇。
    條例中的邊疆授田執行困難。九邊荒地多屬貧瘠、戰亂頻發之地，宗室豈會有開墾能力，最終或拋荒逃亡，或勾結邊將虛報田畝騙取免稅，反而滋生腐敗。
    再有允許宗室招募流民墾殖，實則為藩王私兵合法化開方便之門，這是毛紀、王瓊極力反對的，但是朱厚照認為，他們沒有自保能力，以皇權強壓的。
    僅允許奉國中尉以下宗室擔任教諭、主簿等閑職，且禁止進入權力中樞，實質將宗室排除出核心官僚體係。再說這些宗室沒經過正兒八經的學習，難以與士子競爭，中舉恐怕也是如空中樓閣。
    但是授予親王鹽引專營權，實則以“合法壟斷”換取其支持改革，鹽課好不容易捋順，如今自己又親手將其壞掉，當時夏言就直言：“此舉恐成鹽商與宗室勾，致鹽價暴漲、民怨沸騰。”
    裏麵雖然要求宗室經商需繳納高額特許稅，但地方官畏懼皇族身份，往往不敢催征，最終稅收流失，國庫未得實惠。
    最根本的就是未解決宗室人口膨脹根源，僅通過“五世而斬”減緩人口增速，隨著時間推移，財政壓力終將反彈。
    效仿唐宋宗室製度？
    時機還不成熟.........
    朱厚照將《宗藩條例》輕輕合上，指尖摩挲著封麵上斑駁的字跡，仿佛能觸碰到這些日子以來與文官、宗室周旋的艱辛。燭火在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窗紙上，忽大忽小，如同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緒。
    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朦朧的月色，思緒不禁回到了以前讀書時討論到明朝分封諸王的時候，那時的自己是如何指點江山的，如今正兒八經的操作起來，卻覺著那麽難。容易？一點都不容易。
    “主子爺，夜深了，您多少歇會兒吧。” 崔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幾分擔憂。
    朱厚照歎了口氣，應道：“知道了。” 說著，他轉身走到案前，提起筆，在紙上寫下 “宗室”“財政”“邊疆” 等字眼，又逐一劃去，眉頭越皺越緊。
    第二日清晨，朱厚照坐在文華殿內，看著下方依次站定的內閣大臣：毛紀、王瓊、夏言等人。他們的臉上，或帶著疲憊，或帶著憂慮，與他昨夜的輾轉難眠想必並無二致。
    “朕昨日輾轉反側，想了很多，都說生財無非開源節流，但是正兒八經做起來，還是比較難。”朱厚照端起一碗茶，大口的喝了起來，“但是這條例，有許多不合適的地方，朕想想，暫緩執行。”
    屋內幾人一聽，除王瓊外，皆是鬆了口氣。
    朱厚照掃視著他們，笑道：“不是朕反複，而是精力有限。”
    毛紀欠身道：“啟奏陛下，臣知聖意宏遠廣大，但是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凡事總要一步一步去做，先清丈田畝，待國家有了錢財，再去做一些事，反而更容易些。”
    朱厚照點點頭笑道：“是這個理兒，可是畢竟朕禦極已二十載，難免心急。”
    眾人聞言心中皆是一歎，特別是毛紀，心中一酸，這天子總是口無遮攔，在大臣麵前說些不吉利的話。
    夏言上前半步道：“陛下春秋鼎盛， 如今皇後殿下有娠，可見大明後繼有人，乞陛下保養聖體，千秋萬載，聖道之治，指日可待。”
    眾人聞言皆頌聖明。
    朱厚照笑道：“願我們君臣同心為國，家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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