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衝動後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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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乾清宮內,早有宮人捧來赤金盤,內盛棗栗、花生,取早立子、多生子之意。朱厚照隨手抓了一把撒在榻上,笑道:“朕登基二十載,終得皇兒,此乃上天垂憐,祖宗庇佑!” 說罷轉身對魏彬道:“著禮部即刻備辦,三日後朕親詣南郊祭告天地,再遣官分告方澤、朝日諸壇。”
    魏彬忙應 “遵旨”,又道:“萬歲爺,按祖製,皇子誕三日需祭告奉先殿、崇先殿,文武官員亦當隨駕南郊。”
    朱厚照頷首道:“一應禮儀俱照舊例辦,不得有誤。”
    於是次日司禮監便去內閣宣諭:朕於今月十三日於南郊祭禮,一準舊例,示禮部知之。
    於是禮部遵旨,悉依祭儀注具上。詔如擬。於是文武百官開始著手準備跟隨皇帝去南郊祭祀,,照例,在京文官五品以上、武官四品以上,俱隨詣南郊。文官三品以上、武官公侯伯皇親駙馬仍詣內殿各具服陪拜。
    就在皇帝興致衝衝的準備要去南郊祭祀天地之時,不曾想有人上賀表,有人上奏疏,有禮科給事中上疏道:“臣覽聖諭,知陛下將親謁山陵行大祀,此誠崇孝大典也。然螻蟻之忱,敢陳三慮,惟陛下垂聽。今皇嗣初誕,氣血未充。雖乳保鹹備,然聖駕遠涉百裏,宮闈睽隔。陛下天性慈愛,聖母舐犢情深,若晨昏違侍,恐縈心於途、勞形於望,非全親篤慶之道也。方今天寒之盛,行殿僅葦席氈帳,風露易侵。昔宣宗駐楊村、孝宗臨甸服,皆慎護聖躬以重宗廟,陛下為宗社主,何必親涉霜露?若謂追遠未罄,可遵太祖製,遣勳戚代祭。太宗北征遣太子祭孝陵。今遣親臣代申誠悃,既全孝慈,又護皇嗣,一舉三善備矣。臣非阻聖孝,實欲成聖德。伏望留萬乘之尊於禁闕,委祭事於外廷,則宗廟歆、聖母慰、皇嗣寧,天下鹹頌陛下大孝矣。臣不勝懇禱,謹疏以聞。”
    且說乾清宮內,朱厚照負手立在暖閣前,望著案頭攤開的奏疏,指節捏得泛白。那奏疏上 “留萬乘之尊於禁闕” 幾字硌得他眼眶生疼,仿佛看見滿朝文武正用憐憫的目光瞧著他 —— 登基二十年方得皇嗣的天子,連親祭天地的資格都要被臣下議論?
    “啟萬歲爺,內閣諸臣已在偏殿候著。”魏彬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朱厚照聞言指尖一顫。他轉身時故意將袍袖甩得獵獵作響,靴底碾過撒在地上的花生殼,咯吱聲裏帶著不耐:“著他們進來。”
    內閣首輔毛紀領著王瓊、喬宇、王憲等人魚貫而入,見皇帝麵色青白如霜,皆垂首行三跪九叩大禮。
    “爾輩且看。” 朱厚照甩袖指向案頭奏疏,玉扳指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這禮科給事中倒會做文章,又是 ‘ 聖躬違和’,又是 ‘皇嗣未寧’,倒似朕是個不知輕重的糊塗君!”
    毛紀抬眼時見皇帝袍角微顫,知他心中恚怒,心中忐忑,聲音卻格外和緩:“陛下春秋鼎盛,憂勞國事,臣等豈不知聖心拳拳?當年宣宗皇帝駐蹕楊村,車駕所過皆用三重氈帳,猶誡令扈從不得驚擾民庶。今時雖異,護持聖躬之道則一。”
    “你!”朱厚照突然覺著一夜之間,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想做什麽事,總有人唧唧歪歪,好不容易安生兩年,這又開始了,“吾不是遵了祖製嘛?怎麽還遂不了爾輩的意?”
    王瓊見皇帝語氣中帶著委屈,於是寬慰道:“陛下何必與此等僥幸之徒置氣?”
    眾人皆是吃驚地看著王瓊,一部分是覺著王瓊大膽,竟然說出此等言語,有辱斯文。但是也有人覺著王瓊這大膽挺好,難得為了皇帝,說出了大部分人的想法。
    於是夏言也趁機進言道:“陛下武功赫赫,臣等素知。然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郊祀多遣勳貴代行,非為不誠,實乃宗廟社稷之重,不可輕涉險地。今皇子誕育未及三日,中宮娘娘每日需親視繈褓,若陛下遠出,萬一皇嗣稍有不適...” 他忽然頓住,目光掃過皇帝驟然繃緊的下頜線。
    殿內瞬間出奇的安靜。
    朱厚照怎麽不知那些國朝舊事,洪武三年冬至,太祖爺因雨雪霏霏,遣丞相李善長代祀天地。原是開朝皇帝亦曾遣人代祭,我若執意親往,豈不反顯不知通變?且說他們並非不欲我去,隻是皇嗣降生尚未滿月,自己卻四處張揚,恨不能教天下皆知自己有了兒子!但自己可曾想過 —— 自己滿世界奔波歸來,抱那繈褓中的孩兒,有無風險?
    其實歸根結底,自打有了這孩子,自己就認為徹底取代了正德皇帝。
    念及此,心中的那股憂鬱之氣頓時煙消雲散。
    “陛下,諸臣並無私意,或承旨,或上疏進諫,皆為陛下效忠。” 毛紀再勸道,“臣等恭承聖諭,未及深思,倉猝置辦祭儀,致忽略皇嗣幼弱之體,臣等罪無可逭,伏惟陛下恕罪。”
    其他人聞言也紛紛告罪。
    朱厚照忽然想起皇兒落草那日,他第一次抱那團粉嘟嘟的小身子,繈褓裏傳來的奶香混著龍涎香,讓他鼻尖發酸。是啊,二十年了,對於大明朝的朝廷來說,這孩子實在來得不易,若真如奏疏所言,自己離宮期間有個風吹草動... 他不敢再想,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禦案上的鎮紙,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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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先生之見,” 他忽然坐回禦榻,聲音比先前低了許多,“遣何人代祭為宜?”
    毛紀與喬宇等人交換眼色,向前半步:“英國公張侖、慶陽伯夏勳、成國公朱鳳、壽寧侯張鶴齡,皆堪當此任。”
    朱厚照盯著毛紀斑白的鬢角,心中更加懊悔,自己怎麽就衝昏了頭。這是明代,皇嗣的夭折率還是比較高的,如今有了一個兒子,自己竟然有些興奮,還興奮的過了頭。
    “也罷。” 他忽然揮手,袖中帶出幾片花生殼,“就依卿等所言,著壽寧侯代祭南郊,朕... 朕留守禁中,也好照看皇兒。” 話到最後,聲音竟有些發顫,忙端起茶盞掩飾,卻發現茶水早已涼透。
    毛紀等人剛要領旨,朱厚照忽然又道:“但祭儀規格須得與朕親往一般無二,一應祝文、祭品,都要經朕過目。”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若有疏漏,唯禮部是問。”
    眾人知道,皇帝也是想給自己的兒子祈福,於是紛紛應喏。
    待內閣諸臣退下,朱厚照獨自走到窗前,望著漫天星鬥。乾清宮的飛簷在天空中勾勒出冷峻的輪廓,簷角銅鈴隨風輕響,自己不過後世一庸碌之人,早九晚五的牛馬,陰差陽錯之間坐在龍椅上,原想著可以隨心所欲,帝國即我,朕即國家,想不到卻連喜怒哀樂都不能隨心所欲,連祭天這樣的事,都要在祖宗成法與為人父的擔憂之間權衡。他摸了摸胸口繡著的團龍,忽然覺得這金絲銀線織就的龍袍,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萬歲爺,該歇了。” 魏彬捧著明黃緞麵的披風過來,看見皇帝盯著窗外發呆,又補了一句,“中宮娘娘方才差人來說,說睡得安穩。”
    朱厚照轉身時終於露出笑意,接過披風隨意披上:“去告訴陳敬,仔細著些。”
    魏彬便道:“奴婢遵旨。”
    三日後,分遣翰林院春坊等官齊捧禦書,往各王府報知。
    坤寧宮裏,皇後因為孩子月子裏,所以一切禮儀從簡,朱厚照來到她身邊,握著她的手道:“辛苦了。”大概是屋裏熱,朱厚照的額角竟有些汗珠。
    皇後輕輕搖頭,用帕子拭去他額角的汗珠:“爺已說了千遍百遍了,妾身做皇後的,原該擔著為皇家綿延子嗣的本分,說甚麽辛勞?上天既肯賜下皇嗣,必定護佑他平平安安的。陛下若留在宮裏,便是給皇子最好的庇佑了。再說陛下若真要往南郊去,隻怕每隔半個時辰便要差人回宮問訊,反倒是攪擾了祭儀。”
    朱厚照被她逗笑,手指輕輕戳了戳皇子的小臉,小家夥皺了皺鼻子,發出奶聲奶氣的哼唧。這一刻,他忽然明白,所謂愛護,不僅是親祭天地的禮儀,更是守護好眼前人、身後事的擔當。祖宗的成法,不是束縛,而是讓他在關鍵時刻,知道如何選擇對江山社稷、對皇嗣最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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