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誌賀島時，漁火在鬆林間明明滅滅。陳青山蹲在礁石上修補漁網，鹹澀的海風卷來一縷異香——那是陸奧國特產的七夜紫，混著少女肌膚蒸騰出的溫軟氣息。
    "郎君的網眼纏了海藻。"軟糯的京都腔自背後響起，繡著夕顏花的袖口探出截玉藕似的手臂，指尖拂過陳青山結痂的虎口，"這般粗糲的傷，該用牡蠣殼粉混鮫人淚來敷。"
    陳青山抬眼望去，提琉璃燈的少女正俯身看他。緋紅袴褶上暈染著椿花暗紋，襟口露出的襦袢白得晃眼。燈火映著她眉間三點金箔花鈿，恍若海底龍宮偷跑出來的玉精。
    那日蘇的銀發在十丈外的船篷下微動，暗號般卷起三片魚鱗。陳青山卻恍若未覺，任由少女的簪尾掃過自己耳廓："姑娘可知這漁網要捕什麽？"
    "捕龍王爺的胡須呀。"少女掩唇輕笑，腕間銀鈴隨動作滑入袖籠，"上月朔日潮退時，奴家在後鳥羽礁拾得這個......"她從懷內摸出半枚青銅符，符上北鬥紋與陳青山衣襟內的鎮山符嚴絲合縫。
    海浪突然翻起異樣的墨色，陳青山起身時佯裝踉蹌，少女忙伸手攙扶。柔荑觸及他肘窩的刹那，袖中暗藏的七星鏢卻被他用網梭抵住脈門："柳生家的雙生術果真了得，昨夜剛燒焦一個，今日又送來個更水靈的。"
    少女瞳中金芒驟現，發間玉簪迸裂，飛出七隻青鱗毒蛾："陳桑好狠的心腸，連阿照的耳墜都要驗看真假。"她旋身後仰，袴褶化作漫天飛花，露出底下鮫綃戰甲，甲片碰撞聲似神樂鈴輕響。
    陳青山挑開撲麵的毒蛾，青銅釘在掌心轉出寒芒："真正的阿照姑娘此刻正在唐津燒窯，你這幻形術的火候還欠三成。"釘尖刺破飛花幻影，少女真容顯現——眉梢染著妖異的靛藍，正是七星會豢養的鬼麵姬。
    暗處突然響起三味線錚鳴，海麵騰起蜃氣樓台。十二單衣的絕色女子自樓閣款步而來，每步都踏碎浪花凝成的鏡麵："鎮山一脈果真冷情，連我親手調教的胭脂都入不了眼。"她手中蝙蝠扇輕搖，扇骨竟是用三十六鎮泉人的指骨拚接而成。
    那日蘇的銀發如利箭破空，卻在觸及女子丈餘處凝霜墜地："小心扇麵！繪的是長白山龍脈走勢圖！"
    女子廣袖舒展，露出腕間七重青銅鐲："妾身名喚朧月夜，最喜將硬骨頭雕成妝匣。"她指尖撫過陳青山衣襟裂縫，丹蔻在鎮山符上拖出血痕，"陳桑這符缺了艮位三筆，怕是鎮不住海底那百口怨棺......"
    陳青山突然擒住她手腕，觸感卻如握寒冰。朧月夜順勢偎進他懷中，吐息帶著曼陀羅香："徐福當年留下的陰陽枕尚缺個暖床人，陳桑可願......"話音未落，她發間金步搖突然化作毒蛇，獠牙直刺陳青山咽喉。
    青銅釘貫穿蛇首的刹那，蜃氣樓台轟然崩塌。真正的朧月夜自海霧中現形，竟與那日蘇有七分相似，銀發間纏著赫哲族冰蠶絲："想不到吧？二十年前換命時，你分走的是我的半魂。"她扯開衣領，心口冰魄紋與那日蘇的如出一轍。
    那日蘇的魚皮刀當啷墜地，陳青山趁機擲出漁網。網上綴著的青銅鈴與朧月夜腕鐲相撞，迸出鎮魂歌似的嗡鳴。海麵突然浮起百盞河燈，每盞都托著片冰魄碎片，映出陳青山父親當年封印龍脈的場景。
    "你以為他為何獨活？"朧月夜指尖點在陳青山眉心，寒氣凝成霜花，"當年七星會要的是完整的鎮山魂，是你父親親手將你......"
    怒濤劈開蜃氣，真正的阿照駕著小舟破浪而來。船頭青銅鏡折射月光，照出朧月夜身後的傀儡絲："青山君莫信這妖女！她在用傀儡術仿製冰魄紋！"鏡光掃過之處，海麵浮起三十六個青銅傀偶，正是失蹤的鎮泉人。
    陳青山咬破舌尖，血珠濺在青銅釘上。釘紋吸飽血氣，竟與阿照手中的鎮山符共鳴。朧月夜尖叫著褪去人皮，露出底下布滿刺青的軀體："徐福大人在海底等著你們......"她化作青煙消散前，將半枚玉簪射入阿照肩頭。
    那日蘇扶住踉蹌的阿照，銀發絞出她傷口的毒血："這簪頭淬的是人麵魚毒，須用火山灰混著......"
    "用這個。"陳青山撕下衣擺，露出心口鎮山紋，"當年換命時存的半腔寒血，最能克這陰毒。"他握住那日蘇的手按在紋路上，兩人掌心相貼處騰起白霧，阿照的傷口瞬間凝出冰霜。
    漁火漸次亮起時，阿照從襦袢暗袋取出個螺鈿匣："今晨在唐津海市發現的，匣底刻著你們陳家的山紋。"開啟的刹那，半截鎮龍柱殘片與陳青山的青銅釘完美契合，柱身浮出徐福船隊穿越陰陽界的壁畫。
    那日蘇望著海平線處的朱印船影："七星會故意讓我們拿到這個，是要引君入甕。"
    陳青山將殘片投入篝火，火焰霎時化作七條蛟龍："那便讓徐福看看，真正的鎮山人是怎麽屠龍的。"他伸手拉起阿照，少女掌心赫然印著與他一模一樣的釘紋。
    夜潮漫過沙灘，將血色月光揉成細碎的金箔。暗礁叢中，半張被海水泡脹的能麵正咧開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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