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抉擇

字數:4073   加入書籤

A+A-


    林間的雪被風卷著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冰碴子往皮肉裏鑽。江澄夜的皮毛早已被凍得發硬,銀灰色的狼毛上結著一層薄冰,每走一步,冰殼摩擦著狼毛,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在寂靜的雪原上格外清晰。
    他依舊走得很慢,積雪沒到了小腿,每一次抬腳都要掙脫冰的粘連。方才在地下通道沾的血漬早已凍成暗紅的硬塊,嵌在毛叢裏,與飄落的雪花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雪還是血。掌心那封信被體溫焐得微微發潮,邊緣卻依舊帶著安托魯斯最後殘留的、冰一樣的涼。
    陽光蒼白地掛在天上,透過光禿禿的枝椏灑下來,落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卻照不進他眼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沉鬱。安托魯斯最後踹在他胸口的力道仿佛還在,隔著凍硬的皮毛,悶得他發疼。那家夥當時一定很疼吧?被利爪穿透胳膊時,被能量波撕碎身體時,可他最後望向自己的眼神,竟沒有半分怨懟,隻有……放心?
    “放個屁的心。”江澄夜低低地罵了一聲,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雪裏。狼耳抖落一片碎雪,卻抖不掉那股鑽心的寒意。
    他想起安托魯斯總愛開玩笑說,隱狼的皮毛最抗凍,就算在冰原上打滾都沒事,可最後,那身銀白的皮毛卻沒能護住他,隻在黑暗裏燃成了一道轉瞬即逝的光。
    路過一片冰封的湖麵時,他停下了腳步。冰麵光滑如鏡,映出他狼狽的模樣:頭發被風雪吹得淩亂,眼底的紅血絲在蒼白的光線下格外醒目。
    他伸出手指去碰冰麵,指尖的冰碴與鏡麵碰撞,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像是什麽東西碎了。
    風突然掀起他的衣襟,露出那封被藏得極好的信。信紙邊緣的血漬在低溫下凝成了暗紅的冰晶,摸上去硌得慌。
    他下意識地把信往懷裏按了按,像是怕這風雪會搶走安托魯斯最後的痕跡。娜塔莎還在狼穴等著……可她的愛人卻死在了她前麵。
    兩個都被剖開過腹腔的家夥,真可憐。
    江澄夜歎口氣,繼續前行。
    天色漸漸暗了,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仿佛隨時會砸下來。江澄夜終於又邁開腳步,積雪在他腳下發出“咯吱”的呻吟,像是在替他哭。他不再去想安托魯斯的死,也不去想狼穴裏的等待,隻是機械地挪動著四肢,任由風雪灌進他的喉嚨。
    遠處狼穴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漸清晰。那是家的方向,可此刻在他眼裏,卻帶著種讓人窒息的沉重。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得肺腑生疼。最後望了一眼身後被風雪掩埋的腳印——安托魯斯沒能留下腳印,他的痕跡,隻有這封信,和他心裏那片永遠化不開的寒冬。
    江澄夜低下頭,迎著風雪,一步步走向那片熟悉的光明。每一步,都像踩在碎冰上,疼得他想嘶吼,卻隻能任由沉默被風雪卷走,散在空曠的雪原裏。
    唉……
    江澄夜拿起腕表,給希蘭發了條消息過去。
    【安托魯斯已死。】
    沒有回複。
    希蘭在帶著狼族打仗吧。
    算了,先回家看看。
    江澄夜用最後的力氣瞬移到狼穴內,洛馨正在石桌邊呆呆地坐著。
    “我回來了。”
    江澄夜的聲音比她預想的還要沙啞一點。
    洛馨幾乎是從石凳上彈起來的,裙角掃過地麵的幹草,帶起一陣細碎的聲響。她衝過來的力道很猛,像隻被驚到的幼鹿,卻在撞上江澄夜的瞬間收住了大半力氣,隻用胳膊輕輕圈住他的腰——指尖觸到他棉衣下凍硬的血痂時,她的動作頓了頓,呼吸驟然變輕。
    “回來就好。”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努力壓得平穩,臉頰貼在他冰冷的側頸,鼻尖蹭過沾著雪粒的衣領。
    話沒說完就被自己的抽氣聲打斷。她能摸到他背上緊繃的肌肉,能聞到那股混雜著血腥與凍土的寒氣,更能感受到他身體裏那股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沉鬱——那不是尋常戰鬥後的疲憊,是像被暴雪壓垮的枝椏,連帶著呼吸都透著斷裂的鈍痛。
    江澄夜沒有動,任由她抱著。懷裏的溫度很暖,隔著布裙滲過來,一點點焐熱他胸前的皮膚。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頭,指尖卻在半空中停住了——指關節上還沾著暗紅的血漬,在低溫下凝成了硬殼,他怕這冰冷的痕跡會硌到她。
    “安托魯斯呢?”洛馨終於還是問了,聲音細若蚊蚋,埋在他頸窩的臉輕輕顫抖,“他沒跟你一起……”
    江澄夜的喉結滾了滾,發不出一個字。風雪灌進喉嚨的寒意突然翻湧上來,帶著血腥味嗆得他眼眶發酸。他能感覺到懷裏的女孩身體猛地一僵,圈著他的胳膊驟然收緊,像是怕聽到那個答案。
    石桌上的油燈忽明忽暗,映著洛馨垂落的睫毛,上麵沾著細小的淚珠,墜在眼下的皮膚上,很快就被體溫烘成了水汽。她沒有再追問,隻是把臉埋得更深,手指摳著他後背的衣料,指甲幾乎要嵌進布料裏,卻又在下一秒鬆了勁,換成小心翼翼的輕撫,像是在安撫一頭受傷的困獸。
    “先……先處理傷口吧。”她吸了吸鼻子,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江澄夜終於抬起手,輕輕搭在她的發頂。指腹擦過她耳後柔軟的發絲,那裏還帶著灶膛的暖意。他低頭,看著石桌上溫著的肉湯。
    “嗯。”他終於應了一聲,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洛馨牽著他的手往火堆邊挪,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拖著什麽沉重的東西。路過石桌時,江澄夜的目光掃過桌角——那裏放著兩副碗筷。
    嗬。
    江澄夜這兩天第一次由衷地笑了。
    火塘裏的柴火燒得劈啪響,映得兩人的影子在石壁上忽長忽短。洛馨擰幹布巾的手在發抖,熱水蒸騰的白霧模糊了她的臉,也模糊了江澄夜胸前那封信的輪廓。他看著她低垂的眉眼,突然想起安托魯斯踹開他時,最後望向他的眼神——原來那不是放心,是托付。
    把活著的人好好帶回來,把沒說完的話好好傳到。
    他低頭,用下巴蹭了蹭洛馨的發頂,在她耳邊輕聲說:“還有封信,是安托魯斯……給娜塔莎的。”
    洛馨的動作猛地停住,布巾“啪嗒”一聲掉進木盆裏,濺起的熱水燙紅了她的手背,她卻渾然不覺。良久,她才點了點頭,聲音輕得像一片雪花:“嗯,等她回來,我交給她。”
    火塘的光落在她顫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陰影,像極了外麵被風雪壓彎的枝椏。江澄夜看著那片陰影,突然覺得喉嚨裏的血腥味,比外麵的風雪還要冷。
    “我也有件事情要說。”
    洛馨將江澄夜衣衫褪去,用毛巾擦拭他身上的血汙。
    “我玩了一把死亡淘汰賽,輸了。”
    江澄夜瞳孔微縮,這比他自己輸了還讓人感到恐懼。
    “你決定……一直留在這裏嗎?”江澄夜試探地問道。
    “嗯。”洛馨點了點頭,“我想成為原住民。如果你要回去,那我就在這裏等你。”
    江澄夜閉上眼,沉思約五秒後,睜開眼,露出一個笑容。
    “去吧,反正現在原住民也可以打狼人殺了。”
    他扭過身,手放在洛馨的頭上。
    “我就回去一趟,很快就回來的。等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