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曆史
字數:8765 加入書籤
江澄夜再次睜開眼時,最先撞進鼻腔的是草葉的清香。
不是沙漠裏混著沙礫與凍土的凜冽,也不是古城崩塌時嗆人的塵埃與硫磺味,而是一種帶著濕潤水汽的、鮮活的氣息——是剛被晨露洗過的青草在陽光下舒展的味道,混著遠處溪流潺潺的潮氣,還有風裏卷來的不知名野花的淡香,清清爽爽地漫進肺腑,像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拂過被風沙磨糙的喉嚨。
他撐起身子,掌心觸到的是柔軟的草甸。草長得不高,剛沒過腳踝,莖稈帶著清晨的涼意,卻不刺骨,反而透著勃勃生機。草葉上還掛著晶瑩的露珠,陽光照在上麵,折射出細碎的七彩光斑,隨著微風輕輕晃動,像是撒了一地的碎鑽。
抬眼望去,是望不到邊際的綠。
沒有城牆的阻隔,沒有塔樓的陰影,隻有連綿起伏的草原像一塊被無限拉長的綠毯,從他腳下一直鋪到天邊。遠處的地平線與天空相接的地方,是淡淡的青藍色,雲絮像是被誰揉碎了撒在天上,白得透亮,慢悠悠地飄著,投下的影子在草地上緩緩移動,如同流動的墨痕。
陽光是暖的。
不是沙漠正午那種炙烤皮膚的烈陽,也不是古城裏被鉛灰色天幕過濾後的慘淡天光,而是帶著溫度的、恰到好處的明亮。光線穿過稀疏的雲層落在身上,像裹了一層輕薄的絨毯,驅散了骨髓裏殘留的寒意,連左肩傷口處凝結的冰晶都開始慢慢融化,帶來一絲微癢的暖意。
不遠處傳來隱約的人聲。
不是狼族低沉的嘶吼,也不是古城崩塌時的碎裂與轟鳴,而是人類的笑語。那聲音不高,被風吹得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鬆弛的、滿足的調子,像是勞作後的休憩,又像是對眼前這片天地的讚歎。
江澄夜循聲望去,隻見幾百米外的坡地上,散落著十幾座簡陋的木屋。屋子是用粗壯的原木搭建的,屋頂鋪著厚厚的茅草,邊緣垂著幾束風幹的草藥,在風裏輕輕搖晃。
屋前的空地上,幾個穿著粗麻布衣裳的人正圍著篝火忙碌,火上架著陶罐,嫋嫋的白煙帶著穀物的香氣飄過來。孩子們光著腳丫在草地上追逐,笑聲像銀鈴一樣脆,驚起了幾隻停在草葉上的彩蝶,撲棱著翅膀飛遠,翅尖掃過草尖,帶起一串露珠滾落。
更遠的地方,有幾個身影正趕著羊群走過。
羊群像一團團白雲在綠毯上移動,牧羊人甩著鞭子,調子悠長的歌聲隨著風飄過來,歌詞聽不懂,卻透著一種與天地相融的安然。
溪水在草甸間蜿蜒,陽光照在水麵上,碎成一片晃動的金鱗,幾個婦人蹲在溪邊捶打衣物,木槌敲在石板上的“砰砰”聲,和著流水聲、笑聲、歌聲,織成一張溫柔的網,將這片草原輕輕籠罩。
這裏的人,看上去與他認知中的並無二致。
眉眼舒展,神情平和,沒有狼族的凶戾,也沒有古城裏那種瀕死的壓抑。他們的皮膚是被陽光曬出的健康麥色,手掌粗糙卻有力,一舉一動都透著與這片土地共生的自在——仿佛他們本就該在這裏,以天為幕,以地為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將日子過成草原上隨風生長的草,平凡,卻充滿生機。
風又吹過,帶著草葉的沙沙聲掠過耳畔。江澄夜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沙礫與血痕的手,再抬頭望向那片無垠的綠,恍惚間竟覺得前塵如一場噩夢。古城的崩塌、岩漿的熱浪、“龐貝”二字的灼痛,似乎都被這片草原的風輕輕吹散了,隻剩下眼前這觸手可及的、帶著暖意的真實。
江澄夜緩緩邁開腳步,草葉在腳邊發出細碎的摩擦聲。他朝著那片有煙火氣的木屋走去,掌心還殘留著草甸的微涼與濕潤,可每靠近一步,心底的怪異感就深一分。
不遠處,一個紮著羊角辮的孩童正追逐著一隻紅背的螞蚱,小小的身影幾乎要撞到他腿上,卻像穿過一道無形的屏障般徑直跑了過去,連腳步都未曾頓一下。孩童的笑聲清脆依舊,渾然不覺這世上多了一個外來者。
江澄夜停下腳步,目光掃過溪邊捶衣的婦人。她正抬手將濕漉漉的麻布擰幹,水珠順著布角滴落,在陽光下劃出晶瑩的弧線,卻沒有一滴落在他腳邊的草地上。婦人偶爾抬頭望向遠處的羊群,眉眼間帶著滿足的笑意,視線坦然地從他身上穿過去,落在更遠方的天際線上,仿佛他隻是一縷透明的風。
“曆史投影?”他低聲自語,聲音被風揉碎在草葉間。指尖下意識地撫過左肩的傷口,那裏的痛感還在,提醒著古城崩塌的真實,可眼前這片鮮活的、帶著溫度的世界,卻又分明在告訴他——這裏的一切,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
他試著朝篝火旁的人群走去。一個壯漢正用木勺攪動陶罐,穀物的甜香越發濃鬱,可當江澄夜伸出手,想觸碰那跳動的火苗時,指尖隻穿過一片溫熱的空氣,連一絲火星都未曾帶起。壯漢舀出一碗冒著熱氣的粥,遞給身邊的老者,兩人相視而笑,話語模糊卻溫和,完全沒注意到身側這個試圖融入的陌生人。
羊群從他身旁經過,羊毛蹭過他的衣袍,卻沒有留下任何觸感,隻有一股淡淡的羊膻氣隨著風飄過。
牧羊人甩著鞭子哼著歌,鞭子在空中劃出清脆的聲響,落在他身後幾步遠的草地上,驚得幾隻羊抬起頭,茫然地望了望,又低下頭啃食青草。
江澄夜站在人群中央,四周是說笑、歌聲、木槌敲石板的聲音,熱鬧得像一幅流動的畫。可他像被隔絕在畫框之外,看得見所有色彩與聲響,卻無法真正踏入。
草葉在他腳下生長,溪水在他身側流淌,陽光在他肩頭跳躍,可這一切都帶著一種微妙的疏離——它們按照某種既定的軌跡運行,不被他的存在所擾動分毫。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傷痕還在,指縫間似乎還殘留著古城的沙礫。再抬頭時,孩童已經追著螞蚱跑遠了,婦人收起衣物往木屋走,篝火旁的人們開始分食陶罐裏的粥,每個人的動作都自然得如同呼吸。
“原來如此。”江澄夜輕輕吐出一口氣,語氣裏帶著釋然,也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空落。他不再試圖靠近,隻是沿著溪邊慢慢走著,看陽光如何在水麵碎成金箔,看風吹過草甸時掀起的綠色波浪,看遠處的羊群如何與天邊的雲絮融為一體。
這片草原的安寧是真的,人們的笑意是真的,可這份真實,並不屬於他。就像古城牆縫裏凝固的血,就像“龐貝”二字在風雪中一閃而過的灼痕,都隻是被時光定格的片段,他不過是偶然闖入的旁觀者。
風再次掠過,帶著遠處的歌聲。江澄夜停下腳步,望著那片無憂無慮的人群,忽然想起古城崩塌前最後那聲嗚咽般的風響。或許所有的存在,最終都會變成這樣的投影,在時光裏靜靜流淌,等待著某個偶然路過的人,短暫地窺見一角。
下一秒,風裏的草香陡然被煙火與泥土的氣息取代。
江澄夜腳下的軟草像是被無形的手抽走,腳下猛地一沉,竟踩進了濕潤的泥地裏。他踉蹌半步抬頭,眼前的草原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畫,綠色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夯土的牆、茅草的頂——一座村落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地而起。
原木的梁柱從地底鑽出,帶著濕潤的年輪直插半空,隨即被無形的力量拚接成屋架;夯土在地麵隆起,層層疊疊堆成院牆,泥塊間還沾著新鮮的草根;連屋前晾曬的獸皮、簷下懸掛的陶罐,都像是從時光裏被“拎”出來的,瞬間充盈了原本空曠的空間。
方才還在遠處嬉鬧的孩童、溪邊捶衣的婦人,身影在光影裏扭曲了一瞬,再清晰時已換上了更粗陋的麻衣,手裏握著石斧與陶罐,眼神裏多了幾分警惕與質樸。
方才的草原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天邊的流雲都換了模樣,變得厚重而低垂,壓在村落的茅草頂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雨來。
江澄夜站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泥土的腥氣混著牲畜的味道撲麵而來。不遠處,幾個壯漢正合力將一根粗壯的木柱夯進地基,石錘砸在柱頂的悶響震得地麵微微發顫,他們額角的汗珠順著黝黑的臉頰滑落,砸在泥地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
一個挎著籃子的婦人從他身邊走過,籃子裏裝著剛采摘的野果,紅的綠的擠在一起。她的目光坦然地從他身上穿過去,落在村口的方向,眉頭微蹙,像是在警惕著什麽,自始至終沒察覺到身側還有一個人。
江澄夜抬手,指尖幾乎要觸到婦人籃子裏的野果,卻隻穿過一片虛空。果皮上沾著的晨露明明近在眼前,卻連一絲涼意都無法沾染。
“還是投影。”他低聲道,聲音被壯漢們夯土的悶響蓋過。
他試著往屋舍旁走,屋簷下懸掛的陶罐隨著風輕輕搖晃,他伸手去碰,手卻徑直穿了過去,陶罐依舊晃著,罐口垂下的草繩掃過他的手腕,沒有任何觸感。
村落深處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銅鑼聲,“哐哐”的響聲打破了原本的平靜。壯漢們臉色一變,扔下石錘便往村頭跑去,婦人也慌忙將籃子往地上一放,拉起旁邊一個嚇得縮起脖子的孩子,往最近的屋裏鑽:“是山那邊的動靜!快躲好!”
混亂中,一個奔跑的少年撞在他身上,卻像穿過一團霧氣般毫不停滯,隻踉蹌著往前衝,嘴裏還喊著“阿爹”。
江澄夜站在原地,看著少年的身影消失在屋內,門板“吱呀”一聲關上,將他與那片慌亂的人間徹底隔開。
豬崽在豬圈裏焦躁地哼唧,雞群撲棱著翅膀撞向籬笆,卻沒有一隻因為他的存在而受驚。遠處的灶房飄來帶著煙火氣的穀物焦香,可他伸出手,連那縷煙都穿指而過,散入陰沉的天空。
風裏開始夾雜著隱約的咆哮,不是狼族的嘶吼,卻同樣帶著野性的凶猛。江澄夜抬頭望向村外的山口,那裏的空氣似乎都在震顫,仿佛有什麽龐然大物正踏著煙塵而來。
他能清晰地看到村民們臉上的恐懼,能聽到他們急促的呼吸與低語,可這一切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琉璃,他看得見,聽得清,卻無法觸碰,更無法介入。
角笛聲尚未消散,石板路的涼意便從腳底抽離。江澄夜隻覺眼前光影驟亂,廊柱的弧度、紅瓦的光澤、市集的喧囂,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墨,迅速暈染開一片混沌。
再定睛時,一座城池正從這片混沌中浮起。
石砌的城牆帶著風化的痕跡拔地而起,卻沒有堅實的質感,更像被陽光曬得半透明的琥珀。廊柱的卷草紋在光影裏流動,仿佛隨時會融化,紅瓦的屋頂泛著虛浮的亮色,遠看竟像疊在一起的火焰。
海風是有的,帶著鹹濕的氣息,卻吹不散空氣裏那層朦朧的翳,連遠處的海岸都像蒙著一層紗,藍得不夠真切。
江澄夜站在街道中央,看著穿長袍的人們從他身邊走過。他們的麵容模糊,像隔著毛玻璃,交談聲嗡嗡的,辨不清字句,隻有語調裏的歡愉或匆忙依稀可聞。
一個提著鮮魚的商販撞在他身上,兩人卻都毫無阻礙地穿過了彼此,商販的身影在幾步外重新凝聚,繼續吆喝著往前走,仿佛剛才的交疊從未發生。
他的目光落在街角的石碑上。
碑石是虛化的,邊緣泛著淡淡的白光,上麵的拉丁文如同水中的倒影,輕輕晃動。可他還是一眼認出了最頂端的字——龐貝。
那字跡比沙漠古城崩塌時所見的更清晰,卻也更虛幻,像用指尖蘸著海水寫在沙灘上的,下一秒就會被浪濤抹去。
江澄夜伸手去觸碰碑麵,指尖穿過那層朦朧的光,沒有任何阻礙,碑上的字跡卻因此震顫了一下,像受驚的魚群,扭曲成怪異的形狀,片刻後才恢複原狀。
“果然……”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蕩的街道上散不開,反而被那層朦朧的翳反彈回來,帶著細微的回音。
市集上的攤位擺著橄欖油與穀物,色澤鮮亮,可他伸手去拿,指尖卻徑直穿過陶罐,連一絲涼意都未曾沾到。孩童追逐的皮球滾到他腳邊,他下意識抬腳去踢,皮球卻毫無阻礙地從他腿間穿過,繼續往前滾,孩童們的笑聲依舊清脆,卻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他走到那座宏偉的神廟前,三角楣上的神隻雕像輪廓模糊,眉眼處像是被濃霧籠罩。穿白袍的祭司捧著祭品從神廟裏走出,衣袍的褶皺在光影裏流動,他與江澄夜擦肩而過時,江澄夜甚至能聞到祭品上香料的氣息——那氣息也是虛幻的,帶著一種不真實的甜膩,像記憶裏被篡改過的味道。
遠處的維蘇威火山在天際線上若隱若現,山頂的雲霧泛著詭異的橘紅色,卻沒有絲毫壓迫感,反而像一幅畫裏被不小心塗錯的色塊。
江澄夜望著那座山,又低頭看了看腳下虛化的石板路,忽然明白這龐貝城的真相——它不是曆史的重現,而是記憶的殘骸。
是沙漠古城崩塌時那兩個字勾起的回響,是他意識裏關於覆滅的所有想象,交織成的一場鏡花水月。
海風卷著虛浮的喧囂掠過,穿長袍的人們依舊在街道上往來,紅瓦的屋頂在虛幻的天光下明明滅滅。江澄夜站在這片熱鬧的空無裏,看著這座用記憶碎片拚湊的城池,忽然覺得喉嚨發緊。
原來連“龐貝”這兩個字,都成了虛幻的符號。
甜膩的香料氣息還未散盡,天空驟然暗了下來。
海風的鹹濕被一股灼熱的硫磺味取代,虛浮的紅瓦屋頂開始劇烈震顫,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搖晃。江澄夜抬頭,隻見原本朦朧的天際線裂開一道縫隙,赤紅色的岩漿如同掙脫束縛的巨龍,從天上奔湧而下,在虛空中拉出一道道灼目的光痕。
龐貝城的喧囂瞬間凝固。
穿長袍的人們臉上的模糊輪廓第一次變得清晰,卻隻剩下驚恐。有人手指著火山的方向,發出無聲的尖叫,喉嚨裏像是被滾燙的空氣灼穿,隻能徒勞地張合著嘴。市集上的陶罐憑空碎裂,橄欖油與穀物混著虛幻的液體流淌,卻連一絲水漬都未曾留下。
風沙——不,是火山灰,帶著灼熱的溫度從空中傾瀉而下。它們不是實體,卻透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像無數細小的火焰,在廊柱、屋頂、人們的衣袍上滾動。神廟三角楣上的神隻雕像被火山灰覆蓋,輪廓迅速模糊,仿佛正被無形的手抹去。
江澄夜站在街道中央,火山灰穿過他的身體,沒有帶來疼痛,卻讓他恍惚間聞到了沙漠古城崩塌時那熟悉的焦糊味。
他看著穿白袍的祭司扔掉祭品,朝著與火山相反的方向狂奔,長袍的下擺被虛幻的風掀起,卻跑不過岩漿蔓延的速度——赤紅色的光痕漫過他的腳邊,祭司的身影在光影裏扭曲了一瞬,隨即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火山灰中。
逃亡開始了。
人們像沒頭的蒼蠅般在街道上奔竄,孩童的哭聲、器物的碎裂聲、建築坍塌的轟鳴,交織成一片絕望的喧囂。
可這喧囂是失真的,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棉絮,聽起來沉悶而遙遠。一個母親抱著孩子往城門的方向跑,腳下的石板路突然崩裂,她和孩子的身影一同墜入裂縫,沒有慘叫,隻有兩道光影在黑暗中迅速湮滅。
宏偉的神廟開始傾頹,廊柱從中間折斷,帶著虛幻的煙塵砸向地麵,卻沒有激起任何碎石。三角楣上的神隻故事徹底被火山灰吞噬,隻留下一片模糊的黑。市集上的攤位連同鮮活的貨物一起融化,像被烈日曬化的蠟像,漸漸與地麵融為一體。
江澄夜朝著海岸的方向走去,火山灰不斷掠過他的眼前,視線裏的一切都在褪色。
奔跑的人們一個個消失,有的被岩漿吞沒,有的被坍塌的建築掩埋,有的則在絕望中停下腳步,任由火山灰將自己覆蓋。他們的臉上凝固著驚恐、痛苦、不甘,這些表情如此真實,卻又如此虛幻——就像有人用最細膩的筆觸,在即將燃盡的紙上畫下了這場覆滅。
城門處,最後幾個幸存者正試圖登上停在岸邊的船。可海水突然變得沸騰,赤紅色的岩漿注入海麵,掀起滔天的蒸汽,船隻在虛空中搖晃了幾下,便連同船上的人影一起,化作了一串氣泡,破滅在蒸汽裏。
海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火山灰。
整座龐貝城都在下沉,紅瓦的屋頂、石砌的牆壁、喧囂的街道,都像被無形的嘴吞噬,一點點沉入黑暗。最後剩下的,隻有維蘇威火山依舊在噴發,赤紅色的岩漿與黑色的火山灰交織,在昏暗的天幕下繪出一幅猙獰的畫。
江澄夜站在一片虛無的邊緣,看著這座以“龐貝”為名的城池徹底消失。沒有驚天動地的巨響,隻有火山灰落地的“沙沙”聲,輕柔得像一場遲來的葬禮。
他忽然想起沙漠古城崩塌時那聲沉悶的巨響,想起“龐貝”二字在風雪中一閃而過的灼痕。原來兩場相隔千年的覆滅,連落幕的姿態都如此相似——都是無聲的,都是虛幻的,卻都在他的意識裏,刻下了同樣的沉重。
火山灰漸漸平息,眼前的一切重歸混沌。江澄夜站在這片空無裏,仿佛又回到了古城崩塌的那一刻,回到了草原的風裏,回到了村落的銅鑼聲中。
所有的場景都在輪回,所有的覆滅都在重演。
江澄夜皺起眉,他不知何時再次矗立在了大漠的中心,而眼前一切,陡然豁然開朗。
“醒了?血夜……”
一個熟悉的男聲傳來。
再睜開眼,江澄夜心神大定。
那一頭金發,象征著最強原初的回歸。
“早安,莫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