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萍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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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十一年春,建康城的柳花比往年落得早。
謝朓站在朱雀航橋頭,望著秦淮河上漂浮的白絮,忽然想起族叔謝安當年淝水之戰前“小兒輩大破賊”的從容。他腰間的玉柄麈尾隨江風輕晃,穗子上的東珠卻沾了些泥點——這柄象征士族清望的雅器,終究要在濁世裏沾染塵埃。
“謝大人,吏部尚書王晏有請。”小廝的通報打斷思緒。謝朓轉身,看見王晏的馬車停在街尾,青繒車簾透出一線金光,像極了去年冬至宮宴上,齊武帝蕭賾賜給他的金錯刀。
馬車駛入烏衣巷時,謝朓隔著簾子望見王儉舊宅的朱漆門。這位已故的尚書令曾以一部《喪服圖》定士族禮法,如今宅門緊閉,唯有門環上的銅獸銜著枯枝,恍若時代的隱喻。王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元長可知,陛下昨夜召我入太極殿?”
案幾上的《士族譜》攤開在“陳郡謝氏”一頁,謝朓的名字旁用朱砂標著“秘書丞”三字。王晏撥弄著翡翠筆架,忽然笑道:“昔年王敦舉兵,王導率族中子弟跪迎於道;今日蕭諶掌禁衛,你我當知天命所在。”謝朓指尖劃過譜牒上“王與馬共天下”的注腳,想起父親謝緯被宋文帝下獄時,正是王儉力保才得免死。
酉時三刻,華林園的漏壺滴到第七鬥。
蕭昭業握著金酒樽的手在發抖,酒液順著龍紋流到案上,將《urgent iperia edict》的“廢”字暈成墨團。他望著殿外的槐樹,想起祖父齊武帝臨終前塞給他的玉玨,此刻正硌在腰間——那個曾說“隆昌萬年”的老人,終究沒料到孫子會在登基一年後便麵臨廢黜。
“陛下可還記得,”蕭諶的鋼刀出鞘三寸,“去年今日,您在西州射雉,是誰替您擋下那支流矢?”刀刃映出蕭昭業慘白的臉,他忽然想起宮人私語,說蕭諶的府邸夜裏常有甲胄聲。殿角的銅鶴香爐飄來龍腦香,卻掩不住血腥氣——這香氣,與祖父大斂時的一模一樣。
謝朓在中書省校勘《四部要略》,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牆壁的《職官圖》上,恍若囚籠。忽聞景陽鍾急響,他看見王晏的馬車碾過宮門前的青銅龜趺,車轍在月光下劃出裂痕。手中的狼毫斷成兩截,墨點濺在“侍中”二字上,宛如血漬。
五更天,新皇蕭鸞的車駕入宣陽門。
謝朓站在百官隊列中,望著禦輦上素衣白冠的新帝,想起王儉曾說“齊高帝以布衣取天下,終究要還於士族”。蕭鸞掀起車簾的刹那,兩人目光相撞——那眼神裏的冷冽,比當年蕭道成代宋時更甚。他忽然明白,所謂“高帝之子”的禪讓戲碼,不過是士族與皇權重新丈量權力的秤杆。
烏衣巷的謝氏家廟,長明燈在晨霧中搖曳。
謝朓將《齊明帝即位大赦詔》供在祖先牌位前,墨跡未幹的“與天下更始”四字刺得眼睛生疼。叔父謝瀹指著他腰間的金印:“元長可知,王晏昨夜為何獨獨召你過府?”案頭的《世說新語》翻開在“汰侈”篇,石崇與王愷鬥富的典故旁,有他前日批注的“古今權變,不離財貨”。
暮春的雨來得猝然,謝朓站在朱雀橋上,看王晏的馬車從對麵駛來。車簾掀開,露出半張帶笑的臉,腰間新賜的貂蟬冠在雨中泛著冷光。兩人錯身時,謝朓聽見對方輕語:“明日朝堂,當議‘定策之功’。”河風卷起他的廣袖,露出腕上的“謝氏家戒”銀鐲,刻著“慎言語,節飲食,戒之哉,宜有常”。
雨絲漸密,秦淮河上的畫舫泊了岸,艄公唱起《子夜四時歌》。謝朓摸出袖中的青萍劍,這柄曾屬謝玄的利器在鞘中輕鳴,恍若淝水之戰的鼓角。他望著遠處的台城,新皇的龍旗已在城樓升起,而他的麈尾與劍,終將在這士族與皇權的博弈中,做出屬於陳郡謝氏的抉擇——不是成為棋盤上的棋子,便是執起那隱在幕後的秤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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