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譜牒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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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十一年夏,建康城的蟬鳴比往年聒噪。
謝朓站在吏部文選司廊下,手中的《百家譜》被汗水洇出褶皺。王晏昨日交給他的“檢籍密令”墨跡未幹,“剔除冒籍,重申士庶天隔”的朱批下,是密密麻麻的寒門子弟改籍名單。他望著廊外排隊等候驗籍的士子,有穿葛布的寒士,也有佩玉的貴胄,忽然想起族叔謝混曾說“土斷之後,方知天下虛實”。
“謝大人,蘭陵蕭氏有三宗遞狀稱籍屬‘相縣舊族’。”令史呈上的文牒裏,“齊高帝同族”的字樣刺得眼睛生疼。謝朓翻開《蕭氏世譜》殘卷,看見永明三年欽定的“帝室十族”譜係圖,其中一支旁注“以軍功入籍”——這顯然與王晏要求的“兩晉舊門方可錄於黃籍”相悖。
酉時初刻,王儉舊宅的藏書閣。
王晏摩挲著新得的西晉青釉瓷枕,枕麵上“士無故不殺犬豕”的銘文讓他想起父親王普曜為郡功曹時的清廉。謝朓呈上的蘭陵蕭氏譜牒在案上攤開,他用鎮紙壓住卷起的邊角,忽然冷笑:“當年蕭道成以‘布衣佐命’取宋,如今其族卻想擠入甲族,真當我等士族的譜牒是兒戲?”
窗外傳來金吾衛巡街的擊柝聲,謝朓望著案頭的“謝氏遠祖太傅謝安像”,想起去年在西州見到的蕭昭業,那少年天子曾指著他的貂蟬冠笑問:“此乃‘金璫附蟬’乎?”此刻畫像上的謝安目光沉靜,恍若看透百年後的紛爭。他指著譜牒上的“博陸侯蕭望之”旁注:“齊高帝欲認漢相為祖,王尚書當年為何默許?”
王晏的手指重重叩在瓷枕上:“元長可知,永明四年那場‘國諱之爭’?”他忽然起身抽出《宋齊禪代詔》副本,“‘蕭氏承堯祚’的說法,不過是皇權借士族筆法自抬身價。如今新皇要清洗戶籍,正是我等重掌‘選舉之柄’的良機。”
子時三刻,台城太極殿的漏壺滴到第五鬥。
蕭鸞盯著案頭的《士族黃籍總冊》,燭火將“陳郡謝氏”“琅琊王氏”的朱筆圈注照得通紅。他想起登基前夜,王晏捧著《永明律》來見時說的話:“陛下欲固國本,當先正流品。”此刻冊中“蘭陵蕭氏”的品級卻參差不齊,有的列於“甲族二十望”,有的仍在“役門”之列。
“傳旨,”他擲下筆,“著謝朓、王晏共領‘譜牒校正使’,三日內理清帝室族籍。”殿外的衛士換崗聲傳來,他摸出袖中蕭昭業的玉玨,玨上“隆昌”二字已被磨去,露出底下刻的“永明”——這枚見證過兩次皇權更迭的玉玨,此刻成了他丈量士族與皇權關係的標尺。
謝朓在謝氏家廟的暗室裏點燃燭火,石壁上刻著自謝纘以下的族係圖譜,每代當家人的名字旁都注著“侍中”“尚書”等顯職。他攤開從秘閣偷抄的《晉鹹和土斷牒》,對比著蘭陵蕭氏的遷徙記錄,忽然發現永初二年的戶籍裏,蕭道成一支竟注著“北來僑民,屬南蘭陵郡”。
“原來如此。”他的手指劃過“僑姓”二字,想起王儉編纂《百家譜》時定下的規則:“南渡百族,雖晚亦華;江北舊姓,雖早亦庶。”若按此例,蘭陵蕭氏即便祖上顯貴,南渡晚於東晉,仍屬“次等士族”——這才是王晏執意打壓的關鍵。
卯時正,尚書省的銅鍾轟鳴。
謝朓將校正後的蕭氏譜牒呈給蕭鸞,冊首“帝室十族,源出蘭陵,屬次等士族”的結語讓殿中空氣凝固。王晏的目光在“次等”二字上停留,忽然出列奏道:“陛下以神武承大統,當仿魏文帝定‘九品中正’,使皇族與士族共治天下。”
蕭鸞撫過案頭的《皇覽·宗族篇》,想起王晏昨夜密奏的“分封諸王,以屏帝室”之策。他忽然笑道:“朕聞謝太傅淝水之戰前,曾遣書與郗超‘小兒輩遂已破賊’,可見士族與皇室,本是唇齒相依。”說罷,他提起朱筆,在“次等”二字旁批下“特進甲族”,墨跡未幹,便賜給謝朓、王晏各一尊青銅方鼎。
退朝時,王晏在端門拉住謝朓,袖中滑出一卷《新定士族婚宦錄》:“元長可知,明日酉時,南康王蕭子琳將迎娶琅琊王氏女?”謝朓望著鼎上的“克明俊德”銘文,忽然明白——所謂譜牒校正,不過是皇權與士族重新分配婚姻、仕途資源的籌碼,而他手中的青萍劍,此刻比麈尾更有分量。
朱雀橋邊的酒肆裏,幾個寒門士子摔碎酒碗,痛罵“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謝朓路過時,聽見其中一人吟誦自己的《入朝曲》:“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卻被改了後句:“士族盤根地,皇權傀儡州”。他摸了摸腰間的鼎形佩飾,隻覺這象征榮耀的重器,此刻竟如鐐銬般沉重。
是夜,謝朓在西州官署挑燈夜讀,案頭並排放著《士族譜》與《孫子兵法》。青萍劍忽然出鞘三寸,劍身上“淝水之戰”的刻痕在燭光下若隱若現。他望著窗外的冷月,想起王晏說過的“亂世之中,族譜與刀兵,缺一不可”——或許從他接過譜牒校正之職的那一刻起,便已在不知不覺中,握起了攪動時局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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