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荊襄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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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武二年秋,江陵城的桂花香裏摻著鐵鏽味。
    謝朓的馬車駛過郢州軍門,望見城牆上新刷的“忠君報國”標語,墨跡未幹處爬著幾隻螞蟻,像極了建康台城牆上的裂痕。新安公主的車駕在身後輕晃,車簾縫隙裏露出一角柔然織錦,與荊州刺史蕭遙欣府邸的窗帷紋樣別無二致。
    “謝大人,刺史府送來‘接風宴’請帖。”親衛呈上的名刺邊緣毛糙,顯然是加急趕製。謝朓摸著名刺上“蕭遙欣”的落款,想起此人是蕭鸞的族侄,去年曾向朝廷索要“西州鐵騎三千”——這在“宗王典兵,需受士族監軍”的南齊,本就是越矩之舉。
    酉時初刻,刺史府的宴客廳燭火通明。
    蕭遙欣捧著酒杯迎上來,琥珀色的葡萄酒裏漂著桂花瓣,與他腰間的柔然琥珀帶鉤相映成趣。“聽聞謝大人擅撫琴,”他抬手示意樂伎退下,“孤這有張‘綠綺’殘琴,還請大人賜教。”謝朓望著琴弦上纏繞的狼頭紋絲繩,忽然明白——這哪裏是接風宴,分明是試探他對“南北士族同盟”的態度。
    指尖剛觸琴弦,窗外忽然傳來馬嘶。謝朓借調弦之機望向庭院,看見幾名胡商打扮的人正將木箱抬入兵器庫,箱子縫隙裏露出的鎖子甲片,正是柔然“鐵浮屠”的形製。他故意撥錯宮商角徵羽,琴聲驟亂,驚得蕭遙欣手中酒杯跌落。
    “謝大人這是何意?”蕭遙欣的臉色沉下來,手按上劍柄。謝朓起身行禮:“臣聞‘樂以載道’,方才撥弦時,似聞金戈鐵馬之聲,恐是北虜犯境之兆,故驚了王爺。”話音未落,門外傳來急報:“北魏崔亮使團已至江陵城外!”
    子時三刻,驛館的密室裏燭影搖紅。
    崔亮推來一卷羊皮盟書,“南北士族共掌九州”的盟文上,王晏的印鑒旁留著空白——顯然是為謝朓預留。“元長可知,”他用鮮卑語低聲道,“蕭鸞正在清洗宗室,下一個便是你扶持的南康王。”謝朓望著盟書上的“陳郡謝氏”鈐印,那分明是謝衍私刻的族章。
    “當年王敦之亂,”謝朓撥弄著案頭的荊州地形圖,“王氏雖掌兵,卻終失人心。”他忽然用劍鞘敲了敲地圖上的“夏口”,“此處屯糧三萬石,可曾告知蕭遙欣?”崔亮的瞳孔驟縮——這是荊州最隱秘的糧倉,唯有士族核心圈層知曉。
    卯時正,公主寢殿忽然傳來尖叫。
    謝朓撞開門時,看見阿蘿正將藥碗摔在地上,瓷片上的紫色藥汁冒著熱氣。新安公主躺在床上,臉色青白如紙,嘴角卻掛著一絲冷笑:“謝大人來得巧,有人想讓我永遠開不了口。”她指了指阿蘿腰間的荷包,裏麵掉出半粒柔然“見血封喉”的毒丸。
    阿蘿忽然撲向窗邊,卻被謝朓的青萍劍釘住衣袖。“說,誰指使的?”他按住她發間的柔然銀飾,那樣式與蕭遙欣的帶鉤出自同一匠人。阿蘿咬牙道:“南北士族……必滅蕭氏……”話未說完,忽然七竅流血而亡,手中緊攥著半片繡著“遙”字的錦緞。
    巳時三刻,蕭遙欣在演武場點兵,三萬甲士的“殺”聲震得桂樹落葉紛紛。謝朓扶著新安公主登上將台,望見校場後方的兵器庫濃煙滾滾——那是他昨夜密令親衛縱火的結果。蕭遙欣的臉色瞬間大變,卻聽見新安公主用金錯刀般的聲音道:“荊州刺史私藏北虜甲胄,該當何罪?”
    “臣冤枉!”蕭遙欣撲通跪地,卻看見崔亮的使團正從南門入城,使團旗幟上的“魏”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謝朓摸出蕭鸞的密旨,黃絹上“便宜行事”的朱批還帶著墨香:“王爺可知,陛下早就知道你與柔然勾連?”他頓了頓,指向遠處的長江,“而臣的任務,便是讓荊州的兵戈,永遠停在這長江之南。”
    是夜,江陵城的戒嚴口令換成了“淝水”。謝朓站在城樓上,望著崔亮使團的燈火向襄陽方向移動,忽然明白蕭鸞的深意——他借謝氏之手剪除宗室異心,又用北魏使團試探士族底線,最後用一場“毒殺案”坐實蕭遙欣的罪名,可謂一石三鳥。
    新安公主披著狐裘走來,發間已換了南朝步搖:“謝大人可知,我為何裝病?”她望著江心的明月,“因為我要看看,你是會為了士族清望舍棄我,還是為了皇權護我周全。”謝朓望著她眼中的波光,忽然想起謝安與褚太後的君臣相得,卻終究沒有開口。
    青萍劍在月光下映出兩人的影子,一主一臣,一南一北,卻都被鎖在這亂世的棋局裏。謝朓握緊劍柄,聽見遠處傳來《後庭花》的曲調——那是蕭遙欣府中的樂伎在彈奏,卻不知明日破曉,這荊襄大地的主人,將換成誰的旗號。
    他忽然輕笑,將劍收入鞘中:“公主可曾聽說過‘卞莊刺虎’?”江水拍岸聲中,他的聲音帶著幾分釋然,“有時候,最鋒利的劍,不是用來殺敵,而是用來守住自己的棋盤。”新安公主一愣,隨即莞爾——她終於明白,這個陳郡謝氏的子弟,遠比她想象的更清醒,也更危險。
    江陵城的更夫敲過五更,謝朓摸出懷中的《謝氏家訓》,在“臨事勿苟”四字旁畫了個圈。他知道,蕭鸞的下一步棋,必然是借荊州之亂削弱士族兵權,而謝氏必須在這場風暴中找到新的支點。或許,這支點不是譜牒,不是刀劍,而是——天下民心。
    青萍劍鞘上的“謝”字族徽貼著他的掌心,帶著體溫的溫熱。他望向建康方向,那裏有蕭鸞的猜忌,有王晏的餘黨,有謝氏的宗廟。但此刻,他更在意的是腳下的土地,是這被士族與皇權反複踐踏的荊襄大地,是否還能長出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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