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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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為——迦羅納。
    祂輕柔地撫過眼前的臉,指尖劃過棕褐色的發尾,落到肩上,又向側,挑起下巴。
    “我的……阿修羅……我親愛的弟弟……”
    “哥哥?”
    阿修羅像是沒看到那雙眼睛中扭曲到無法理解的複雜,嘿嘿地笑著往兄長的懷裏蹭:“最喜歡你了…”
    “是……”
    祂抱緊了他,不容置疑:“我的阿修羅……”
    “哥哥喜歡我嗎?”
    “當然。”
    阿修羅往迦羅納懷裏又蹭了蹭,臉頰貼在祂溫熱的衣襟上。
    可沒一會兒,他又仰起臉,鼻尖蹭過祂的下頜,帶著點認真:“哥哥,其實我更喜歡以前的你。”
    祂環著他的手臂猛地一緊,指尖掐進了阿修羅背後的布料裏。
    祂垂眸,那雙總藏著太多複雜情緒的眼睛此刻凝在阿修羅臉上,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漾開細碎的波瀾。
    “以前的哥哥。”阿修羅沒察覺祂的僵硬,自顧自地數著:“會對著我笑的,會違背父親帶著我和因陀羅玩,會照顧我們,會永遠耐心地教導我們,從不對我們露出負麵的情緒和表情。”
    “但是…”
    他忽然伸出手,笨拙地撫平迦羅納眉間的褶皺,掌心帶著孩子氣的溫熱:“在那之前呢?在母親還沒病逝的時候,那時候的哥哥肯定不是我們所見到的吧。”
    說到這兒,他湊近了些,鼻尖幾乎要碰到祂的鼻尖,黑亮的眼睛裏映著祂的影子,亮得驚人:“哥哥就按自己的意思活好不好?想吃甜的就去買,想睡覺就睡一整天,不想笑就不笑……這樣的哥哥,就算不笑,我也喜歡。”
    祂盯著他澄澈的眼睛。
    過了很久,祂才緩緩鬆開緊攥的手,轉而輕輕撫摸著阿修羅有些紮手的炸毛發頂,聲音低啞得像蒙了層霧:“……好。”
    阿修羅立刻笑開了,又一頭紮進祂懷裏,悶悶的笑聲從衣襟裏傳出來:“那就這麽說定了,那可以告訴我,母親在世的時候,哥哥是什麽樣的?”
    祂閉上眼,將下巴抵在他發頂,感受著懷裏真實的溫度,輕輕“嗯”了一聲。
    這一次,祂的聲音裏,好像終於卸下了什麽。
    “和因陀羅很像。”
    “……誒?”
    完全超出預料的回答。
    阿修羅悄悄瞥了一眼角落裏默不作聲,臉冷得跟死人沒什麽兩樣的某個親哥哥。
    “那個時候,我才誕生不久,13年罷了。”
    記憶太過於悠久,卻深刻地烙印在靈魂深處,祂整理著阿修羅昂揚不屈的發絲,如此耐心:“母親很愛我,但我很調皮,時常不聽話,可母親總是會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導我,所以我學會了聽話,學會了遵從母親的所有話,大家……都很喜歡我。”
    “後來母親生下你們,我的弟弟們,我感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祂鬆開手,向靠在角落的因陀羅伸出:“但是母親病地很重,很痛苦,她是普通的人類,生下你們不久後就離世了。”
    因陀羅臉上仍舊沒有表情,靠在那,對祂伸出的手不為所動。
    “彌留之際,她拜托我,要照顧好你們,好好教導你們,看著你們長大,看著你們結婚生子,拜托我盡我所能地幫助你們,因為她愛我,所以她知道我會愛你們,也知道我會聽話。”
    “我可憐的弟弟們,得不到母親的愛……”
    祂的眸中浸滿了憐愛與心疼,輕輕摩挲著阿修羅濕潤的眼角:“所以,我就學著母親,用她對待我的方式對待你們,彌補你們。”
    “我不需要。”因陀羅臉上多了一絲反感:“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想明白,迦羅納。”
    “我現在叫赫爾賽斯,我的因陀羅。”
    “哼,都一樣。”
    赫爾賽斯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顫了顫,終是輕輕收了回來。
    他沒有再看因陀羅,隻是低頭望著懷裏還在吸鼻子的阿修羅,聲音比剛才更輕了些:“是我錯了。”
    阿修羅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圓圓的:“哥哥?”
    “母親的囑托,是她的愛。”
    赫爾賽斯的指尖拂過阿修羅臉頰的淚痕,動作裏沒了從前的刻意溫柔,反倒多了點笨拙的真實:“但我把它變成了枷鎖,套在你們身上,也套在自己身上。”
    角落裏的因陀羅終於動了動,眼簾掀起一線,冷光掃過赫爾賽斯:“你以為說句錯了就完了?”
    阿修羅悄悄拽了拽赫爾賽斯的衣襟,又扭頭瞅因陀羅,小聲嘟囔:“因陀羅……你別總這樣嘛。”
    因陀羅終於動了,抬眼掃過來,目光在阿修羅臉上頓了頓,又落回赫爾賽斯身上,冷硬的線條鬆動了一絲,卻更像在較勁:“母親的托付是她的事,你的人生不是她的延續。”
    “我知道。”
    赫爾賽斯收回手,指尖在衣料上蹭了蹭:“但…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認為,那是愛。”
    “用她的方式愛我們,就是愛?”
    因陀羅嗤笑一聲,站起身:“你學她,變成她,可你忘了,我們不是你,我要的從來不是誰來‘彌補’——”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刺向赫爾賽斯:“我要的是你自己,是那個不聽話、高傲、自信會對著母親耍賴的迦羅納,不是現在這個被‘囑托’捆成木偶的‘兄長’。”
    阿修羅愣住了,從赫爾賽斯懷裏探出頭,看看因陀羅,又看看赫爾賽斯。
    他好像有點懂了,又好像沒完全懂,隻覺得空氣裏的緊繃感鬆了些,像冰麵裂開了一道縫。
    赫爾賽斯沉默了很久,久到阿修羅以為他又要變回那個緊繃的樣子,卻見他緩緩垂下眼,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
    他抬手,輕輕按在自己心口,那裏的跳動似乎比剛才更清晰了些:“這樣啊……”
    他看向因陀羅,眼神裏沒有了過去的遷就或沉重,反而帶了點同輩人的坦誠——或許還有點久別重逢的生澀:“因陀羅也會關心我了。”
    因陀羅抿了抿唇,別過臉:“無聊。”
    “不無聊啊。”
    阿修羅突然插話,湊過去扒著因陀羅的胳膊晃了晃:“因陀羅還幫我擋過父親的鞭子,雖然他罵我笨死了,但我知道他是擔心我!”
    因陀羅猛地甩開他的手,卻沒真用力,隻是低聲斥道:“閉嘴。”
    “唉~傲嬌沒哥哥抱。”阿修羅哼了一聲,利落轉身窩回赫爾賽斯的懷裏:“都說了,你要是不那麽要麵子,哥哥早就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了。”
    “阿修羅……”
    赫爾賽斯捏住了他的鼻子,真不知道弟弟是哪裏學的這些話:“我不記得我教過你這些……”
    “對不起嘛。”
    “不,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赫爾賽斯將阿修羅的腦袋按在胸口,微不可察地歎息響起:“還有因陀羅,對不起。”
    他的道歉是發自內心的,但在這裏卻隻能起反作用。
    “我說過……”
    因陀羅不耐煩地揮袖,帶起一陣罡風:“別跟我說對不起,你總是說對不起,我最討厭的就是你說這幾個字,你不欠我什麽,哥哥。”
    赫爾賽斯的手頓在半空,指尖懸在阿修羅發頂,沒再動。
    他看著因陀羅緊繃的側臉,那線條裏藏著的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一種被忽視太久的委屈——像小時候搶不到木劍,明明委屈得眼圈發紅,卻偏要梗著脖子說“誰稀罕”。
    “不欠嗎?”
    他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很淡,卻沒了從前的刻意,倒像蒙塵的鏡子被擦亮了一角:“可我讓你等了很久啊。”
    因陀羅猛地回頭,眼裏的冷光碎了一瞬,像被戳中了什麽隱秘的心事,隨即又硬邦邦地懟回來:“誰等你了?自作多情。”
    “哦?那我要認錯嗎?”赫爾賽斯挑眉,這動作帶著點年輕時的桀驁,連阿修羅都看呆了。
    像完美的仿真娃娃突然活過來似的。
    “真酷啊……”
    阿修羅暗自竊喜,母親竟然把這麽好的哥哥撿了回來。
    他正高興著,因陀羅就冷不丁地開口。
    “你什麽時候走?”
    “不希望我留下嗎?因陀羅。”
    “……你要去找你那些情人,哪還顧得上我們。”
    阿修羅瞪大了眼睛。
    赫爾賽斯也有些發愣:“我也不記得教過你這個,什麽情人……”
    “哼。”因陀羅惱了,眼神如果能殺人,那赫爾賽斯早已千瘡百孔:“你就沒點自知之明嗎?!你明知道我愛你!兄長大人!”
    “對不起。”
    “別跟我說對不起!我聽夠了!”
    無比的厭煩與苦澀彌漫。
    因陀羅麵色陰沉,透著拒人千裏的冷漠與扭曲,放手顯得是那樣幹脆:“走吧,赫爾賽斯,離開這裏,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你既然已經明白,那就永遠不要回頭,讓我活在你的記憶裏,活在這個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的‘夢’裏,忘記更好。”
    阿修羅已經僵成了石像,嘴巴張得能塞下一顆雞蛋,大概是第一次聽見因陀羅說這種話,眼睛瞪得比剛才聽到“情人”時還圓,俊朗的眉眼因為這表情顯得傻氣。
    “這不是夢。”
    赫爾賽斯起身走到他跟前站定。
    因陀羅神色微變,或許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兄長的威嚴,最後別開臉:“算我求你了,別折磨自己。”
    “好。”赫爾賽斯仿佛在答應晚上回家會給他帶甜點一樣自然,卻也有些疑惑:“我應該怎麽做呢?又應該做到什麽程度?”
    “都說了,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別總是顧及別人,別限在母親的思維裏,這種事也需要問嗎?迦羅納,你現在真……笨。”
    “唉……”赫爾賽斯歎了口氣,帶著點傷心:“你都不叫我哥哥了,我的因陀羅。”
    因陀羅暗暗咬牙。
    這是重點嗎?!
    “對不起,又讓你生氣了。”
    赫爾賽斯輕輕將他的臉掰回來,與他對視,指腹磨過那雙淩厲眼眸下的紫色眼影:“不和我告別嗎?我親愛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