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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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莊園。
    夜色漫進窗欞時,姬矢準正坐在床邊。
    房間裏的光線很暗,隻有遠處街燈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家具的輪廓。
    他沒有開燈,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床單邊緣——那裏還留著一點淺淡的褶皺,像是不久前還有人坐過。
    姬矢準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對麵的書桌前,他記得赫爾賽斯總愛坐在那裏,有時會對著窗外發呆,有時會低頭翻看那些封麵磨損的舊書,指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很輕,像某種溫柔的絮語。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憶起赫爾賽斯舉起書頁時的樣子,眼底盛著細碎的光。
    那時他多半是沉默著走過去,從背後輕輕環住對方的肩膀。
    赫爾賽斯的體溫總是比他低一些,靠著的時候能感受到平穩的心跳,隔著薄薄的衣料,一下,又一下,像某種安心的鼓點。
    他下意識地抬了抬手臂,想要觸碰什麽,最終卻隻是懸在半空,然後緩緩落下,指尖觸到的隻有冰涼的空氣。
    桌上的書還攤開著,停留在他記憶裏的那一頁。
    那時的陽光透過窗戶,在書頁上投下溫暖的光斑,赫爾賽斯的發絲被光線染成淺金色,側臉的輪廓柔和得像一幅畫。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看向夜空。
    星星很亮,像赫爾賽斯曾經看過的那樣。
    他知道,那個人已經化作了其中的一顆,或者,成為了更浩瀚的存在,去往了他無法觸及的地方。
    “赫爾賽斯。”他輕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裏回蕩,然後消散,沒有任何回應。
    以前他說話時,無論多輕,總會有人認真地聽著,有時會給出回應,有時隻是安靜地看著他,眼裏帶著他能讀懂的溫柔。
    而現在,隻有風從窗外吹過,帶著夜晚的涼意,拂過他的臉頰。
    他回到床邊坐下,將頭輕輕靠在床頭,閉上眼,那些和赫爾賽斯一起度過的日夜在腦海裏流轉,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每一個細節都像是刻在骨頭上,清晰而疼痛。
    睜開眼,房間裏依舊隻有他一個人。
    夜色更深了。
    他伸出手,摸向身邊的位置,那裏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悄無聲息地。
    涼薄的觸感自臉頰傳來,透進骨血裏。
    他瞳孔一縮,眼前的黑影毫無征兆地侵占整個視野。
    呼吸驟然停滯。
    不是冰冷的夜氣,而是帶著某種沉凝力量的陰影將他完全籠罩,床沿陷下的弧度帶著不容置疑的重量,壓得他肩胛骨抵在床板上,發出一聲極輕的悶響。
    最先捕捉到的是氣息——比記憶裏更清冽,像是揉碎了星子的寒夜,卻又帶著一絲熟悉的、讓他心髒驟停的輪廓感。
    姬矢準的視線在最初的模糊後聚焦,撞進一雙近在咫尺的眼眸。
    是赫爾賽斯。
    眉眼的輪廓依舊,可那雙曾盛著細碎光的眼睛此刻深得像未被探知的宇宙,映不出他的影子,卻又牢牢鎖著他,帶著一種俯瞰過星河萬裏後,重新落回他身上的、難以言喻的注視。
    “赫……”他隻來得及吐出一個音節,就被對方俯身的動作打斷。
    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唇瓣,帶著陌生的壓迫感。
    然後,那隻手抬了起來。
    指尖落在他的臉頰上時,姬矢準渾身一僵,不再是記憶裏微涼的體溫,而是帶著點灼熱的、仿佛能穿透皮膚的觸感。
    對方的拇指輕輕摩挲過他的顴骨,動作很慢,像是在確認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寶,又像是在審視一件與記憶有別的器物。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體溫在迅速攀升,從被觸碰的地方開始,沿著血管蔓延至耳根。
    太近了,近到能看清赫爾賽斯睫羽上落的微光,近到能聞到他發間沾染的、不屬於這個房間的遙遠氣息。
    欣喜還沒來得及在胸腔裏完全綻開,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攪得支離破碎。
    他想開口問“你回來了”,想問“你去哪裏了”,喉嚨卻像被什麽堵住,隻能任由呼吸變得急促。
    那隻手緩緩下移,劃過他的下頜,停在頸側。
    指腹輕輕按壓著跳動的脈搏,那裏的皮膚最薄,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奔流的速度——快得不像話。
    姬矢準下意識地偏了偏頭,卻被對方用另一隻手按住後頸,迫使他維持著平視的姿勢。
    力道不重,卻帶著絕對的掌控力。
    他第一次發現,赫爾賽斯的手掌原來這樣大,能輕易圈住他的脖頸,指尖陷進他的發尾,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
    “……”他張了張嘴,聲音卡在喉嚨裏,變成一聲微啞的氣音。
    對方的目光落在他滾動的喉結上,指尖便跟著滑了下去,輕輕按了一下。
    姬矢準渾身一顫,像被電流擊中,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襯衫的領口被這動作扯得鬆了些,露出一小片鎖骨。
    那隻手沒有停頓,指尖擦過鎖骨的凹陷,帶著微涼的觸感,最終停在他的胸口。
    隔著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度,以及……自己驟然失控的心跳,擂鼓般撞擊著,仿佛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姬矢準的臉徹底燒了起來,連帶著眼角都泛起一點紅。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赫爾賽斯,褪去了記憶裏的溫和與疏離,帶著一種近乎侵略性的專注,目光掃過他每一寸肌膚,都像是在地圖上圈下標記。
    不知所措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想躲開,身體卻像被釘在原地;想回應,喉嚨裏隻能發出細碎的嗚咽;想伸手觸碰對方,確認這不是幻覺,指尖卻抖得連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隻能任由對方的手停在胸口,感受著那道目光在自己臉上逡巡,帶著太多他讀不懂的情緒——有懷念,有審視,有悲憫,甚至還有一絲……讓他心跳漏拍的、近乎貪婪的占有。
    “準。”
    對方終於開口,聲音比記憶裏更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回響,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卻又清晰地落在他耳邊。
    姬矢準猛地抬頭,撞進那雙深邃的眼眸,所有的言語和思緒在這一刻徹底崩塌,隻剩下胸腔裏瘋狂跳動的心髒。
    “不歡迎我嗎?準先生……”
    尾音帶著點漫不經心的上揚,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卻又裹著不容錯辯的力量。
    姬矢準的呼吸猛地一亂,臉頰的熱度幾乎要燒穿皮膚。
    他想搖頭,想說出那句在心底盤桓了無數次的“歡迎”,可視線撞進對方深不見底的眼眸時,所有的話語都卡在了喉嚨裏。
    那雙眼眸裏翻湧著太多他讀不懂的東西。有星辰墜落的餘燼,有跨越光年的疲憊,還有一絲……讓他指尖發顫的、近乎滾燙的專注。
    “我……”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得像被砂紙磨過:“你怎麽……”
    話沒說完,就被對方指尖的動作打斷。
    那隻停在他胸口的手輕輕收攏,隔著襯衫攥住了他的衣襟,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抗拒的牽引。
    姬矢準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傾身,鼻尖徹底撞上赫爾賽斯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帶著對方身上清冽又遙遠的氣息。
    他的心跳快得像要衝破肋骨,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這種距離太危險了,危險到讓他幾乎要溺斃在對方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怎麽?”赫爾賽斯低笑一聲,那笑聲像大提琴的最低音,震得姬矢準的耳膜發麻:“不認識了?”
    怎麽會不認識。
    哪怕他的氣息變了,眼神變了,那種縈繞在骨血裏的熟悉感也從未消失。
    可正是這種熟悉與陌生的交織,讓他無所適從。
    他想伸手觸碰對方的臉頰,確認這不是深夜太過逼真的幻覺,可手臂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隻能任由對方的指尖順著衣襟向上,輕輕拂過他的喉結,帶著點灼熱的溫度,讓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沒……沒有。”他狼狽地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那雙仿佛能吸走靈魂的眼睛:“隻是……”
    隻是太突然了。
    隻是你變得讓我心慌。
    隻是……我很想你。
    最後那句在舌尖打了個轉,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赫爾賽斯似乎看穿了他未說出口的話,按住他後頸的手微微用力,迫使他重新抬起頭。
    四目相對的瞬間,姬矢準清晰地看到對方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溫柔的笑意,快得像錯覺。
    “隻是什麽?”對方追問,指尖滑到他的唇瓣上,輕輕按了按:“嗯?”
    那觸感讓姬矢準渾身一僵,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微微顫抖,連帶著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隻是……”他的聲音細若蚊吟,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委屈:“你回來了……就好。”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看到赫爾賽斯的眼眸似乎柔和了一瞬,那片深邃的宇宙裏仿佛有星光短暫地亮起。
    然後,對方緩緩鬆開了按在他後頸的手,轉而輕輕撫上他的頭發,動作帶著一種做了無數遍的溫柔,像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狗。
    “嗯,”赫爾賽斯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我回來了。”
    他的指尖穿過姬矢準柔軟的發絲,停在他的發頂,輕輕按了按。
    姬矢準怔怔地看著他,眼眶忽然有些發熱,所有的不安、疑惑、慌亂,在這一刻仿佛都被這句“我回來了”輕輕撫平。
    管他變成了什麽樣子,管他經曆了什麽。
    隻要他回來了就好。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對方突然靠近的動作打散。
    赫爾賽斯低下頭,唇瓣擦過他的額角,帶著點冰涼的觸感,像一片雪花落在滾燙的皮膚上,瞬間融化。
    “歡迎我,就做點表示?”對方的聲音貼著他的耳廓響起,帶著點戲謔,又帶著點不容錯辯的認真。
    姬矢準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隻剩下那句低語在腦海裏反複回響。
    做點表示?
    做什麽?
    他茫然地抬起眼,撞進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眸裏,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