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後一個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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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順著青石板路的縫隙流淌,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葉徽站在巷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油紙傘的竹柄。傘麵上他親手繪製的墨竹在雨中若隱若現,仿佛隨時會活過來。
    "全體準備!最後一場,action!"
    導演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葉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這一刻,他不再是現代演員葉徽,而是回到了1923年深秋的蘇州——前世的他,曾真實地走過這樣的雨巷。
    腳步自然而然地調整了節奏。民國時期的讀書人走路與今人不同,腳跟先著地,帶著一種克製的優雅。他的肩膀微微前傾,像是常年伏案留下的體態,卻又因良好的家教而保持著挺拔的脊梁。
    "攝影機跟近!給特寫!"導演突然小聲喊道。
    葉徽沒有理會周圍的騷動。他的目光落在巷子盡頭一株探出牆頭的桂花樹上,金黃的花瓣被雨水打落,飄在積水中。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前世那個同樣下著冷雨的午後,他捧著新抄的詩集,去探望生病的未婚妻...
    一種難以言說的孤寂感爬上他的眼角。不需要任何演技,那是刻在靈魂裏的哀傷。
    "完美!保持這個狀態!"執行導演激動得聲音發顫。
    葉徽緩步前行,青衫下擺已被雨水浸透,貼在腿上。寒意順著小腿爬上來,但他恍若未覺。走到巷子中段時,他突然停下,從口袋裏掏出一條暗紅色的圍巾。
    這個動作不在劇本裏。
    場記驚慌地看向導演,卻發現導演死死盯著監視器,做了個繼續的手勢。
    葉徽將圍巾輕輕繞在脖子上。那是條老式羊毛圍巾,針腳細密,顏色像幹涸的血。前世未婚妻最後留給他的,就是這樣一條手織圍巾。他的手指微微發抖,係圍巾的動作卻異常輕柔,仿佛在對待易碎的瓷器。
    "老天..."攝影師喃喃自語,鏡頭不自覺地推得更近。
    紅圍巾在青灰色調的雨巷中如同一道傷口,鮮豔得刺目。葉徽繼續向前走,圍巾的一角被風吹起,像一隻掙紮的蝴蝶。在巷子轉彎處,他忽然回頭,目光穿過雨幕,看向某個不存在的人。
    那一刻,所有工作人員都屏住了呼吸。他的眼神太過真實——那不是表演,而是一個真正失去摯愛之人的眼神,穿越時空投射在鏡頭裏。
    "cut!"導演猛地站起來,椅子倒在地上發出巨響,"過了!完美!"
    片場爆發出歡呼聲,但葉徽仍然站在原地。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淚。他緩緩摘下圍巾,手指撫過濕漉漉的羊毛,仿佛在觸摸一段無法挽回的過去。
    "葉老師!"場務撐著傘跑過來,"導演請您過去看回放。"
    葉徽點點頭,小心地將圍巾折好放回口袋。走向監視器的路上,他聽到化妝師小聲對助理說:"怪了,我們準備過紅圍巾嗎?"
    監視器前,一群人圍著看回放。畫麵中的青衫男子在雨中回眸,紅圍巾像一簇火焰,在灰暗的巷子裏灼燒著每個人的視網膜。
    "就是這個眼神!"導演激動地拍著大腿,"葉徽,你他媽是個天才!這條圍巾加得太妙了!"
    葉徽勉強扯了扯嘴角。隻有他知道,那一瞬間他看到的不是鏡頭,而是前世站在閨閣窗前、咳得直不起腰的未婚妻。
    "我們得重拍幾個鏡頭配合這個改動。"製片人已經開始盤算,"葉老師,能不能再..."
    "抱歉。"葉徽打斷他,聲音沙啞,"今天狀態用盡了。"
    他說的是實話。那個回眸幾乎抽幹了他全部的情感。現在的他就像一具空殼,隨時可能垮掉。
    導演敏銳地察覺到他臉色不對,連忙說:"當然當然,今天收工!慶功宴已經訂好了,七點明珠酒店!"
    回到化妝間,葉徽鎖上門,從保溫杯裏倒出深褐色的藥汁。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溫暖了冰冷的胃。鏡子裏的男人麵色蒼白,眼下泛著青黑,唯有眼睛亮得嚇人——那是靈魂之火在燃燒後的餘燼。
    敲門聲響起。
    "葉老師?芳姐來了。"場務小心翼翼的聲音。
    葉徽閉了閉眼:"請她稍等。"
    他洗了把臉,換回自己的衣服——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當他打開門時,已經恢複了平常的淡漠表情。
    蘇芳靠在走廊牆上,穿著價值不菲的高定連衣裙,指尖夾著一支細長的香煙。見他出來,紅唇勾起一抹笑:"我們的大明星終於肯見人了?"
    "芳姐。"葉徽點點頭,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避開煙味。
    "導演剛才給我打電話,都快哭出來了。"蘇芳湊近,香水味撲麵而來,"說你演得跟真的死過愛人似的。"
    葉徽的手指在口袋裏攥緊了那條濕漉漉的圍巾。
    "走吧,慶功宴。"蘇芳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雲姐也來了,專程"恭喜"你呢。"
    她的語氣讓葉徽心頭一緊。林雲自從單方麵斷絕關係後,再沒聯係過他。這次突然出現,絕非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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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店宴會廳燈火通明。葉徽一進門,就看見林雲坐在主桌,正優雅地品著紅酒。她今天穿了件墨綠色旗袍,頭發盤得一絲不苟,像個舊時代的大家閨秀。
    "我們的男主角來了。"林雲微笑,眼神卻冷得像冰。
    葉徽微微頷首:"雲姐。"
    "坐。"她指了指身邊的空位,語氣不容拒絕。
    宴會進行到一半,林雲突然湊近葉徽耳邊:"你以為換個身份就能擺脫過去?"她的聲音很輕,帶著紅酒的醇香,"那條紅圍巾...很眼熟啊。"
    葉徽的筷子停在半空。他確定前世不可能與林雲有任何交集。
    "三年前"迷蝶"會所,你戴著同樣的圍巾,跪著求我投資。"林雲的紅唇幾乎碰到他的耳垂,"需要我幫你回憶更多細節嗎?"
    葉徽這才明白她說的是原主的經曆。他放下筷子,直視林雲的眼睛:"人是會變的。"
    "是嗎?"林雲輕笑,突然將手放在他大腿上,"那今晚證明給我看?"
    她的手指像毒蛇般向上遊移。葉徽猛地站起來,碰翻了酒杯。紅酒潑灑在雪白的桌布上,像一灘鮮血。
    "抱歉,身體不適。"他朝導演方向點頭致意,轉身離席。
    走廊上,蘇芳追了出來:"你瘋了嗎?當著這麽多人給雲姐難堪?"
    葉徽腳步不停:"我說過,不再是以前的葉徽了。"
    "你以為演個文藝片就能洗白?"蘇芳拽住他的手腕,"別忘了是誰把你塞進這個劇組的!"
    葉徽輕輕掙脫:"芳姐,電影已經拍完了。"
    "但合約才剛開始。"蘇芳從手包裏抽出一疊文件,"三年經紀約,違約賠償兩千萬。需要我提醒你現在存款餘額嗎?"
    雨又開始下了。葉徽站在酒店門口,看著文件上原主潦草的簽名。那個愚蠢的年輕人為了出名,簽下了賣身契般的條約。
    "我會履行合約。"他最終說,"但隻限於工作。"
    蘇芳勝利般地笑了:"當然,我們專業的很。"她伸手想摸他的臉,被躲開也不惱,"對了,雲姐讓我轉告你——紅圍巾的戲,院線版會被剪掉。"
    葉徽猛地抬頭。
    "除非..."蘇芳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你今晚去她房間道歉。"
    一輛出租車適時駛來。葉徽拉開車門,在鑽進車前最後看了蘇芳一眼:"告訴雲姐,有些東西,剪掉了反而更讓人難忘。"
    車門關上,隔絕了蘇芳錯愕的表情。出租車駛入雨夜,葉徽掏出手機,將導演下午發來的拍攝原片備份傳到了雲端。然後,他從口袋裏取出那條濕透的紅圍巾,輕輕撫平褶皺。
    "總會有人記得。"他對車窗上自己的倒影說。
    雨刷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規律的弧線,如同命運無常的軌跡。葉徽不知道的是,此刻導演正被投資方圍著要求重拍結局,而林雲已經買通了剪輯師。但同樣沒人知道,劇組一個場記偷偷用手機錄下了那個回眸鏡頭,三天後,這段模糊的視頻將在微博上掀起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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