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教學樓的玻璃窗蜿蜒而下，模糊了窗外攢動的人影。葉徽把《古代文獻學》豎在桌麵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書頁邊緣。教室裏此起彼伏的竊竊私語像無數隻螞蟻，順著他的脊椎爬上來。
    "真的是他..."
    "你看那個側臉..."
    "沒想到我們學校..."
    教授咳嗽一聲，粉筆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響聲。葉徽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敦煌遺書校勘法"的講義上，卻聽見後排傳來清晰的手機快門聲。
    下課鈴剛響，一個紮著高馬尾的女生就衝到他麵前："葉學長，能合個影嗎？你在《南方雨巷》裏的造型太絕了！"她的手機殼上赫然印著電影官方海報——擎著油紙傘的青衫背影。
    "抱歉，你認錯人了。"葉徽把筆記本塞進帆布包，低頭從後門快步離開。走廊上的人群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迅速向他聚攏。手機鏡頭從各個角度對準他，閃光燈刺得他眼睛發疼。
    "學長看這裏！"
    "能簽個名嗎？就簽在我衣領上！"
    "你和蘇芳真的在談戀愛嗎？"
    葉徽的後背抵上了冰冷的消防栓。這種被圍獵的感覺讓他想起前世在租界被日本兵盤查的經曆。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指向窗外："那不是蘇芳的車嗎？"
    趁著眾人回頭的瞬間，他彎腰從兩個女生之間的縫隙鑽出去，閃進了男廁所。反鎖隔間門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劣質消毒液的氣味混合著煙味，熏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林小雨發來的微信鏈接，後麵跟著十幾個感歎號。他點開那個標著"爆"字的微博話題，瞳孔驟然收縮。
    青衫學長真實身份 熱搜第三。
    南方大學文學院 熱搜第七。
    九宮格照片裏，有他在琴房撫琴的側影，有他撐著黑傘走過圖書館的背影，甚至還有一張他趴在課桌上小憩的偷拍。最中間那張被轉發了八萬次——雨中校園裏，他穿著電影裏的青衫戲服，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煙，眼神空茫地望向遠處。配文是："全網尋找的油紙傘學長，居然是南方大學學霸！"
    葉徽的拇指懸在屏幕上方。原主的微博賬號已經半年沒登錄，現在消息欄顯示99+。他猶豫片刻，點開最上麵一條他的內容：
    "姐妹們破案了！學長叫葉徽，南方大學古典文獻專業大三，身高182，體重68kg，血型ab，喜歡喝龍井討厭咖啡，宿舍號3502...【圖片】"
    那張照片讓他渾身血液凝固——是他學生證信息的偷拍。
    廁所門被猛地推開，幾個男生吵吵嚷嚷地進來。"絕對是他！我女朋友都瘋了...聽說有經紀公司開價百萬找他簽約...長得也就那樣吧，說不定是跟導演..."
    葉徽等他們離開才走出隔間。洗手時，鏡子裏的人臉色蒼白得可怕。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滴落，像極了電影裏那個被雨水打濕的特寫鏡頭。
    他掏出隨身帶的藥丸吞下，苦澀在舌根蔓延。這藥是他按照葉家秘方配的，用來穩定情緒。但現在，就連這苦味也壓不住胸腔裏翻湧的窒息感。
    文學院大樓後門的消防通道通常沒人。葉徽蹲在轉角處，打開手機飛行模式。雨已經停了，但空氣裏的潮濕黏在皮膚上，讓他想起拍攝最後那場戲時，蘇芳的手指如何在他頸間遊走。
    "cut！這條過了！"導演喊停的瞬間，那個女人貼在他耳邊說："你這副禁欲的樣子...真想當著所有人的麵撕碎它。"
    葉徽猛地站起來，額頭撞上消防管道。疼痛讓他清醒過來。他必須回宿舍拿東西——明天要交的論文還在電腦裏，而現在已經下午四點。
    宿舍區的景象讓他停在原地。三號樓前圍著至少五十人，有人舉著單反，有人拿著應援手幅，還有幾個架著專業攝像機。門衛大爺正扯著嗓子驅散人群："再不走我叫保衛處了！"
    葉徽壓低棒球帽，繞到宿舍樓後麵的配電室。這裏有個維修通道，是上學期電路改造時他偶然發現的。鐵門吱呀一聲打開時，灰塵簌簌落下，蛛網粘在他頭發上。
    五樓的走廊靜得出奇。他剛鬆一口氣，就看見自己宿舍門前蹲著三個女生。她們正往門縫裏塞信封，粉色的信箋上還粘著幹花。
    葉徽轉身就走，卻撞上了抱著快遞的林小雨。"學、學長！"她驚得差點摔了箱子，"你怎麽從應急通道...哦對了，正門都是人..."她突然壓低聲音，"你要不要先去我宿舍躲躲？我室友都去實習了。"
    葉徽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前世妹妹也是用這種眼神求他教寫字。"不用。"他頓了頓，"能幫我個忙嗎？"
    十分鍾後，穿著林小雨借來的碎花裙、戴著假發的葉徽，抱著裝滿衣物的紙箱混入了女生搬家的人群。他垂著頭快步走過三號樓前，聽見幾個站姐失望的抱怨："聽說他今天有課啊，怎麽還沒回來..."
    教師公寓後麵的小樹林裏，葉徽把假發塞進垃圾桶。林小雨遞給他的紙條上寫著一個地址："我表哥的空房子，在西門家屬區7棟203，鑰匙在腳墊下麵。"
    暮色四合時，葉徽終於坐在陌生的沙發上打開了電腦。論文文檔旁邊，製片人發來的未讀郵件閃爍著紅點："首映禮定在下周五，蘇芳小姐希望您務必出席..."
    窗外，最後一縷天光被烏雲吞噬。葉徽摸出煙盒，又想起熱搜上那張他夾著煙的照片。他把整盒煙捏成一團扔進垃圾桶，金屬般的苦味在口腔裏擴散。
    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那個在校園裏隱姓埋名的葉徽，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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