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徽的意識在深藍中沉沉浮浮，仿佛被潮水推搡著，耳邊時遠時近地傳來斷續的潮聲。他想要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眼皮重若千鈞，每一次嚐試都像是在推開一扇鏽蝕多年的鐵門。恍惚間，他感到有什麽冰涼的東西正貼著他的掌心流動，像是水，又像是某種更為粘稠的液體。
    當他的視線終於聚焦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焦尾古琴。琴身通體泛著幽暗的紫光，木質紋理間隱約可見細密的金絲，如同血管般蜿蜒盤繞。七根琴弦上凝結著晶瑩的冰晶，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七彩的微光。葉徽下意識地伸手撫上琴弦，指尖剛觸到那些冰晶，便聽見"哢"的一聲輕響，冰晶表麵裂開蛛網般的細紋，露出底下泛著珍珠光澤的絲弦——那弦竟是用龍涎香揉製而成，觸之溫潤如玉，卻又帶著深海般的寒意。
    "別碰！"金絲猴的爪子死死拽住他的袖口，聲音壓得極低，"你聽......"
    葉徽這才注意到，琴室角落裏擺著一張烏木琴案，案上靜靜地躺著杜大夫常用的那支野山參。原本幹癟的蛇蛻此刻已經完全舒展，如同活物般隨著某種無形的韻律微微顫動。每一次顫動，琴弦便自發地發出一個清越的泛音，音調連綴起來，竟是失傳已久的《廣陵散》。
    最細的那根弦上，隱約盤著一條半透明的小龍，龍身不過寸許，卻纖毫畢現。它隨著琴音吞吐雲氣，每一次呼吸，琴室內的溫度便降低一分。葉徽的呼吸不自覺地放輕，生怕驚擾了這詭譎的一幕。然而，就在他凝神細看的刹那，後院古井的方向突然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沉悶而刺耳，像是有什麽沉重的東西正從井底爬出。
    葉徽猛地轉頭，恰好看見一片青鱗從窗欞間閃過，鱗片邊緣泛著冷冽的寒光，轉瞬即逝。琴弦上的小龍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倏地昂首，龍目圓睜，口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嘶鳴。與此同時，葉徽懷中的玉簡突然自行飛出，"啪"地一聲貼在琴額處。玉簡上的"葉"字如同被灼燒一般，開始滲出殷紅的血珠，血珠順著琴身蜿蜒而下，最終在紫檀木上流成一道陌生的符咒。
    琴室內的空氣驟然凝固。葉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來，壓迫得他幾乎無法呼吸。金絲猴的毛發根根豎起，尾巴緊緊地纏在葉徽的手臂上，低聲道："這琴......是活的。"
    葉徽的目光重新落回古琴上。琴身的紫光忽明忽暗，仿佛在呼應他的心跳。他緩緩伸出手，這一次，金絲猴沒有再阻攔。當他的指尖再次觸碰到琴弦時，一股奇異的感覺順著指尖流遍全身——那不是聲音，而是一段記憶。
    他看見杜大夫站在井邊，手中捧著那片龍涎香，神情肅穆而哀傷。井水無風自動，泛起陣陣漣漪，水下隱約有巨大的陰影遊弋。杜大夫低聲念著什麽，隨即將龍涎香投入井中。下一刻，井水沸騰，一道青光衝天而起，杜大夫的身影被強光吞沒......
    記憶戛然而止。葉徽猛地抽回手，額上已沁出冷汗。琴弦上的小龍不知何時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縷縷淡青色的霧氣，從琴弦上嫋嫋升起，在琴室中盤旋不散。霧氣中夾雜著細碎的低語，像是無數人在同時訴說，卻又聽不分明。
    "葉徽......"
    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從霧氣中傳來，葉徽渾身一震——那是父親的聲音。他急切地望向聲音的來源，卻隻看到霧氣中浮現出一張模糊的麵容，轉瞬即逝。
    "這琴在召喚井裏的東西，"金絲猴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我們必須離開這裏。"
    葉徽卻像是被釘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著琴案上的野山參。蛇蛻的顫動越來越劇烈，琴弦發出的泛音也越來越急促，《廣陵散》的調子逐漸變得扭曲，如同哀嚎。玉簡上的血符開始發光，紅光映在葉徽的臉上，將他的瞳孔染成血色。
    後院的鎖鏈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更近，更清晰。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來，烏雲壓頂，雷聲隱隱。葉徽突然明白，這一切都不是巧合——古琴、龍涎香、玉簡、井中的生物，甚至是杜大夫和父親的影子，都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串聯在一起。而他，正站在這個漩渦的中心。
    "來不及了......"葉徽低聲道。
    琴弦上的霧氣驟然凝聚，化作一條青龍的虛影，盤旋在琴室上空。龍目如電，直直地望向葉徽。與此同時，井水漫過門檻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冰涼的水流悄然浸濕了他的鞋底。
    葉徽深吸一口氣，再次將手按在琴弦上。這一次，他閉上了眼睛。
    "告訴我真相。"
    琴音驟響，如龍吟，如雷嘯，整間琴室為之震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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