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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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乩界的琉璃穹頂之上,萬道霞光驟然逆湧,如煮沸的金湯翻卷不息。坐落於界域中央的蓮華神宮深處,那座由萬載玄冰與先天靈玉鑄就的沉睡祭壇,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嚓”碎裂聲。
祭壇中央,一道高達千丈的身影緩緩睜開眼。那雙眼眸本是宇宙初開時的混沌之色,深邃無波,此刻卻翻湧著不屬於神祗的劇烈情緒——是人間煙火的溫度,是戲台上水袖翻卷的熾熱,是血色浸染時撕心裂肺的痛楚。
“解雨臣……”
低沉的聲音在神宮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天地規則的震顫。柏麟帝君,這位來自琉璃界的古老神隻,此刻正經曆著誕生以來最洶湧的“心劫”。青蓮真靈歸位,並非簡單的神魂合一,而是將那一段名為“解雨臣”的人間曆劫記憶、情感、乃至靈魂深處的烙印,強行融入這具冰冷威嚴的神軀。
他能“看”到杭州西湖邊吳邪遞來的那杯熱茶,能“聽”到新月飯店裏張起靈沉默的守護,能“感受”到霍秀秀在他懷中顫抖的絕望。那些屬於“小花”的喜怒哀樂,如同最猛烈的野火,點燃了他亙古不變的神性。
龐大的神力在體內橫衝直撞,平日如臂使指的法則之力此刻竟頻頻失控——殿外一株萬年不謝的瓊花瞬間枯萎,又在下一秒綻放出妖異的血色;祭壇四周的鎮界神燈忽明忽滅,險些熄滅。
“帝君!”殿外傳來急切的仙音,是負責守護神宮的金甲天將。
“退下。”帝君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痛楚,指尖劃過虛空,一道無形的神力屏障將神宮徹底封閉。他必須獨自麵對這股“人性”的衝擊。
解雨臣為救吳邪等人自爆真靈的畫麵在他識海中反複回放,那股決絕的犧牲之意,如同最鋒利的刀刃,劈開了他神性的壁壘。
“羈絆……為何如此灼熱?”他喃喃自語,神軀表麵竟浮現出細密的裂痕,那是神力紊亂導致的神體損傷。
與此同時,天乩界西極的“守正仙宗”內,幾位須發皆白的仙尊豁然起身,望向蓮華神宮的方向,麵色凝重。
“帝君神力波動異常,似有……情劫反噬?”一位灰袍仙尊撫須低語,眼中閃過驚疑,“聽說當年帝君自願曆劫,天道本是為了讓其入世勘破‘情’之一字,怎會……”
“未必是壞事,”另一位紅袍仙尊沉聲道,“但也可能是……變數。若帝君因人間情感而神力失控,恐給‘那邊’可乘之機。”
他們口中的“那邊”,指的是天乩界千年未曾露麵的宿敵——盤踞在歸墟邊緣的“幽夜魔族”。此刻,魔族禁地深處,一雙覆蓋著暗紫色鱗片的巨眼猛然睜開,眼中映出天乩界的動蕩,發出低沉的獰笑:“天乩老兒……你也有今天。歸墟的祭品,或許該提前準備了。”
盜墓界,長白山
青銅宮殿內,腥甜的血味與金屬鏽蝕的氣息混雜在一起,令人窒息。霍秀秀是被胸口那枚青銅鈴鐺的最後一絲涼意喚醒的。
她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空無一人的祭壇中央——那裏隻剩下一灘漸漸幹涸的血色,以及空氣中殘留的、屬於解雨臣的最後一縷熟悉香粉氣息。
“小花…小花哥哥…”
兩個字從喉嚨裏擠出來,帶著破碎的嗚咽。她掙紮著爬起來,膝蓋磕在冰冷的青銅地麵上,疼得幾乎麻木,卻遠不及心口的劇痛。她親眼看到他化作光雨消散,為了炸碎那暗金小棺槨,為了護住她和吳邪、張起靈。
“不……小花哥哥!”她撲到那灘血跡前,指尖顫抖著觸碰,卻隻摸到一片冰冷。淚水洶湧而出,模糊了視線。
她想起小花哥哥總是笑著說“秀秀,別怕”,想起他在塔木陀為她擋下危險時的背影,想起他最後看向她時,眼中那決絕的溫柔。
“嗚嗚……”壓抑的哭聲變成撕心裂肺的慟哭,整個宮殿仿佛都在她的悲痛中震顫。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眼淚流幹,喉嚨嘶啞,她才猛地想起什麽,轉頭看向吳邪和張起靈。
吳邪躺在不遠處,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幹裂,胸口那個被抽出“命魂”的空洞處,原本纏繞的青銅光絲此刻黯淡無光,像一條條死去的蚯蚓,無力地垂落。他的氣息微弱到幾乎感覺不到,隻有胸口極其緩慢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而張起靈則靠在青銅柱旁,黑金古刀吊在身側,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他雙眼緊閉,臉色同樣蒼白,但不同於吳邪的是,他周身縈繞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淡金色光暈——那是麒麟血在做最後的本能守護,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吳邪……張大哥……”霍秀秀連滾帶爬地過去,先探向吳邪的鼻息,又摸了摸張起靈的脈搏。兩人的生命體征都微弱到了極點。
“不行……不能就這樣放棄!”小花犧牲自己救下他們,她不能讓他們也死去。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沒她,但小花哥哥最後那句話仿佛在耳邊響起:“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看向吳邪胸口的空洞,那些青銅光絲雖然沉寂,但似乎並未完全斷裂。是因為小花哥哥自爆的衝擊,還是歸墟力量的反噬?她不懂玄奧的道法,但她記得小花哥哥曾說過,這青銅光絲與歸墟、與那暗金小棺槨有著某種聯係。
“對了……鈴鐺!”她低頭看向胸口的青銅鈴鐺,此刻它已經失去了光澤,變得和普通古物無異,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暖意殘留。這是小花留給她的最後守護。
她將鈴鐺貼近吳邪的胸口,試圖將那絲暖意渡入,但毫無作用。青銅光絲依舊沉寂。
“怎麽辦……怎麽辦……”她急得滿頭大汗,目光掃過宮殿四周。這座由歸墟之力構建的青銅宮殿,此刻似乎也因為核心暗金小棺槨)的重創而變得不穩定。牆壁上的浮雕不再流淌詭異的光,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細微的裂痕。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張起靈緊握的雙拳似乎動了一下。她連忙湊過去:“張大哥?你醒了嗎?”
張起靈沒有睜眼,但眉頭微蹙,似乎陷入了某種劇烈的掙紮。他周身的麒麟血光暈忽明忽暗,一股若有若無的煞氣從他體內溢出,又被強行壓製下去。霍秀秀知道,這是麒麟血在對抗歸墟的侵蝕,但力量已經快要耗盡了。
“張大哥,撐住!”她握住他冰冷的手,“小花用命換我們活著,我們不能辜負他!”
就在這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祭壇後方的牆壁上,一道裂痕正在緩緩擴大,透過裂痕,似乎能看到外麵翻湧的沙暴——但那沙暴的顏色異常,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金色,還夾雜著扭曲的光影,如同海市蜃樓被撕裂的碎片。
“那是……出口?”霍秀秀心中一動。難道是因為暗金小棺槨受損,宮殿的空間壁壘出現了裂隙?這可能是唯一的生機!
但她剛想站起來查看,腳下的地麵突然劇烈震動起來!穹頂那隻被重創的巨眼,此刻竟再次睜開,雖然瞳孔處布滿裂痕,光芒黯淡,卻透著一股怨毒的殺意,死死鎖定了她!
“吼——!”
無聲的咆哮在宮殿內回蕩,牆壁上那些原本沉寂的青銅浮雕突然活了過來!龍首、鬼麵、持戈的武士浮雕從牆壁上剝離,化作實體的青銅守衛,邁著沉重的步伐,揮舞著武器,朝著霍秀秀、吳邪和張起靈撲來!
穹頂巨眼的殺意如實質般壓下,霍秀秀隻覺得呼吸一滯,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嚨。那些活化的青銅守衛動作僵硬卻力量驚人,手中的青銅戈矛帶著撕裂空氣的銳嘯,直刺而來。
“糟了!”霍秀秀下意識地將吳邪和張起靈往身後拉,同時抓起張起靈掉在地上的黑金古刀。她雖然懂些拳腳,但麵對這些由歸墟之力驅動的青銅守衛,根本毫無勝算。
“當!”第一隻青銅武士的戈矛劈下,霍秀秀用盡全力舉起黑金古刀格擋,巨大的衝擊力讓她手臂發麻,虎口瞬間震裂,鮮血滴落在青銅地麵上。
“不行……這樣下去撐不了多久!”她咬緊牙關,目光再次瞥向那道裂痕。出口就在那裏,但隔著幾隻凶戾的青銅守衛,還有穹頂巨眼的鎖定。
就在這時,她懷中的青銅鈴鐺突然微微發熱,發出一聲極其微弱的“叮”響。雖然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讓撲來的幾隻青銅守衛動作頓了一下,眼中的凶光似乎也黯淡了些許。
“鈴鐺……還能起作用?”霍秀秀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她強忍著手痛,將鈴鐺舉高,用盡全身力氣喊道:“小花!幫幫我!”
她不知道這是否有用,但那是她唯一的寄托。鈴鐺似乎感應到了她的呼喚,光芒雖然依舊微弱,卻穩定了一些,持續發出細碎的清響。那些青銅守衛的動作變得更加遲緩,像是被某種力量幹擾。
“就是現在!”霍秀秀抓住機會,用黑金古刀逼退一隻青銅鬼麵,連滾帶爬地朝著裂痕的方向移動。她不敢回頭,隻能拚命向前。
然而,穹頂的巨眼似乎被這鈴鐺的力量激怒了。“哢嚓”一聲,暗金小棺槨上的裂痕再次擴大,一股更加狂暴的黑暗力量從棺槨中湧出,注入巨眼之中。巨眼的光芒驟然變得刺目,那些青銅守衛猛地加速,身上浮現出詭異的暗金紋路,力量暴漲!
“不好!歸墟意誌在修複力量!”霍秀秀心中一沉。她能感覺到,隨著暗金小棺槨的力量注入,整個青銅宮殿的空間都在變得更加不穩定,外麵的沙海似乎也傳來了更加狂暴的呼嘯聲。
與此同時,沙海之上,景象早已翻天覆地。原本金黃的沙粒變成了暗紫色,天空被扭曲的光影覆蓋,時而閃現青銅宮殿的倒影,時而又變成猙獰的鬼臉。
巨大的沙暴形成數道龍卷風,在海麵上瘋狂旋轉,每一次碰撞都發出金屬摩擦般的刺耳聲響。遠處的海市蜃樓徹底扭曲,化作一張張痛苦嘶吼的人臉,又瞬間崩塌成流沙。
這是歸墟核心受損引發的連鎖反應,空間法則正在崩潰,現實與虛幻的界限變得模糊。如果霍秀秀等人不能盡快離開,一旦空間徹底撕裂,他們將被卷入歸墟的無盡混沌之中。
青銅宮殿內,霍秀秀已經被逼到了裂痕前。三隻青銅守衛將她團團圍住,戈矛交錯,封死了所有退路。穹頂巨眼的光芒如同實質的光束,鎖定了她的眉心。
“完了嗎?”霍秀秀握緊黑金古刀,看著昏迷的吳邪和張起靈,心中湧起巨大的悲慟和不甘。小花哥哥用命換來的機會,難道就要這樣結束?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張起靈突然動了!
他猛地睜開眼!那雙平日裏淡漠如古井的眸子,此刻竟燃燒著金色的火焰!麒麟血在最後關頭爆發了!他沒有起身,隻是抬起手,指尖淩空一點。
“嗡——!”
一股沛然莫禦的金色氣浪以他為中心爆發開來!那是純粹的麒麟之力,帶著驅邪避凶的神聖威嚴,瞬間衝散了青銅守衛身上的暗金紋路。那些守衛如同被重錘擊中,紛紛後退,身上的青銅甲胄出現了細密的裂痕。
“張大哥!”霍秀秀又驚又喜。
張起靈沒有說話,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嘴角甚至溢出一絲鮮血,但眼神卻無比堅定。他看向霍秀秀,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裂痕,同時另一隻手握住了吳邪的手。
霍秀秀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他要為她爭取時間!
“不行!張大哥,你撐不住的!”霍秀秀急道。
但張起靈已經再次閉上眼,周身的麒麟血光暈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硬生生頂住了穹頂巨眼的壓製和青銅守衛的反撲。
“走!”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霍秀秀咬著牙,淚水再次湧出。她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她猛地轉身,將黑金古刀插入裂痕旁的縫隙,用力一撬!
“轟隆!”
裂痕應聲擴大,露出外麵狂暴的沙海。一股混雜著沙礫和黑暗氣息的狂風灌了進來。
就在這時,穹頂巨眼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暗金小棺槨徹底崩裂!無數暗金色的光絲從棺槨中射出,如同活物般撲向霍秀秀!
“快走!”張起靈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金色光暈瞬間黯淡下去,但他依舊強撐著,用最後的力量阻擋著光絲。
霍秀秀回頭看了他和吳邪一眼,眼中充滿了決絕。她知道,她必須帶著他們的希望活下去。
她深吸一口氣,彎腰抱起昏迷的吳邪,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道裂痕外的狂暴沙海,縱身一躍!
就在霍秀秀躍出青銅宮殿的瞬間,蓮華神宮內的柏麟帝君猛地發出一聲悶哼,神軀表麵的裂痕驟然擴大,一口金色的神血噴灑在祭壇上。
“呃啊——!”
他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屬於解雨臣的牽掛與執念,在人間界的某個角落劇烈波動,伴隨著生死一線的危機。
解雨臣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湧來——吳邪的堅韌,張起靈的守護,霍秀秀的倔強……這些畫麵與他亙古的神性激烈碰撞,讓他第一次對“守護”二字有了如此清晰的認知。
“不……不能讓他們死……”
柏麟帝君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他猛地抬手,無視體內紊亂的神力,強行撕裂天乩界與盜墓界的壁壘,將一道微弱卻精純的青色神力,透過虛空,遙遙指向那片狂暴的沙海。
這道神力並非攻擊,而是……牽引。
與此同時,霍秀秀抱著吳邪墜入沙暴之中,立刻被狂暴的力量席卷,幾乎窒息。她感覺自己正在被卷入一個黑暗的旋渦,意識漸漸模糊。
就在她即將失去知覺的那一刻,胸口的青銅鈴鐺突然再次發熱,並且,一股溫和的青色力量憑空出現,纏繞住她和吳邪,硬生生將他們從旋渦邊緣拉了出來,朝著某個方向極速飛去。
“嗯?”霍秀秀勉強睜開眼,看到前方的風沙中,似乎有一個模糊的人影在踉蹌前行——是張起靈!他竟然也衝出了宮殿!他的身影極其不穩,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串血腳印,但他依舊背著那把黑金古刀,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那股青色的力量,似乎也在牽引著他。
“張大哥!”霍秀秀用盡最後力氣喊道。
張起靈聞聲回頭,看到她和吳邪,眼中閃過一絲微光,隨即繼續艱難前行。
三人在狂暴的沙海中,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著,朝著未知的方向跋涉。身後,青銅宮殿在暗金小棺槨崩裂的餘波中緩緩坍塌,穹頂巨眼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咆哮,徹底熄滅。
歸墟的怒火似乎隨著核心的毀滅而暫時平息,沙海的異象也開始漸漸減弱,隻是那片區域依舊彌漫著令人心悸的黑暗氣息。
蓮華神宮內,柏麟帝君收回手,神軀劇烈搖晃了一下,重新閉上眼,陷入了更深的沉寂。但這一次,他的氣息不再完全冰冷,那融入神軀的人間情感,如同投入寒潭的星火,雖然微弱,卻已點燃了一絲名為“溫度”的東西。
神宮之外,守正仙宗的仙尊們麵麵相覷。
“帝君他……剛才是出手了?”
“為何要幹預它界之事?這不符合天道規則……”
“或許……這趟人間曆劫,真的讓帝君變了。”
而在天乩界的另一處禁地,幽夜魔族的巨眼再次閉上,冷哼道:“小家夥,你既動了凡心,便有了弱點。歸墟的遊戲,才剛剛開始。”
沙海之上,風沙漸漸平息,露出一片狼藉的廢墟。霍秀秀抱著吳邪,張起靈拖著疲憊的身軀,終於在一處相對 ster 的沙丘上停下。三人都已奄奄一息,但至少,他們活了下來。
霍秀秀看著昏迷的吳邪,又看向同樣虛弱不堪的張起靈,淚水再次滑落,這一次,卻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她低頭看向胸口的青銅鈴鐺,它依舊黯淡,卻似乎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青金色光芒。
“小花哥哥……我們活下來了……”她輕聲呢喃,仿佛在對某個遙遠的靈魂訴說,“但是……接下來呢?吳邪的命魂……還有你……”
前路依舊迷茫,危機並未完全解除。天乩帝君的神力紊亂,幽夜魔族的窺視,歸墟是否還有殘餘的力量……以及吳邪胸口那片空洞,該如何填補?
餘燼未冷,而新的風暴,已在天乩界與盜墓界人世間的夾縫中,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