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銅泣血,歸墟噬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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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的塵埃尚未落定,濃重得如同凝固的灰綠色血塊,死死堵塞著每一次喘息。空氣裏彌漫著刺鼻的金屬灼燒氣味,混合著古老岩石粉碎後的嗆人粉末,每一次吸氣都像吞咽著帶刺的沙礫。
霍秀秀幾乎是在拖著吳邪向前挪動,青年人的身軀此刻沉重得像灌滿了鉛——就在幾個時辰前,他還在歸墟祭壇上以血為引,試圖逆轉天乩的暴走,如今卻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機,隻剩下冰冷沉重的軀殼。
他的頭無力地垂在她肩上,每一次顛簸,那微弱得如同風中遊絲的氣息就拂過她汗濕的頸側,帶來一陣陣絕望的冰涼。
“吳邪?吳邪你撐著點!”霍秀秀的聲音嘶啞破裂,被周遭死寂的廢墟擠壓得幾乎聽不見。沒有回應。隻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還有腳下不斷踢到碎塊發出的空洞碰撞聲——這片由龐大青銅構件、碎裂石雕和扭曲金屬殘骸構成的迷宮,曾是供奉歸墟意誌的聖殿,此刻卻成了埋葬生者的墳場。
身後,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又響起了,仿佛生鏽的巨大齒輪在強行齧合。吱嘎…嘎吱…帶著一種無機質的、冰冷執拗的節奏,穿透層層疊疊的青銅斷壁,如同附骨之蛆,越來越近。
是那些“東西”——在之前解雨臣歸位的混亂中,歸墟意誌反噬的能量非但沒有毀滅它們,反而喚醒了沉睡於青銅深處的守衛。它們踏過同伴的殘骸,踏過破碎的祭壇,唯一的指令就是碾碎任何還在移動的活物。
霍秀秀的神經被這聲音刮得生疼,背上吳邪的重量也仿佛越來越沉。她下意識地攥緊左手腕上的鈴鐺——七枚小巧古拙的青銅鈴,是王胖子曾在祭壇廢墟裏找到的遺物,當時他還拍著大腿笑說“這玩意兒準能辟邪”,如今卻成了她唯一的指引。
她凝神將精神力灌注其中,鈴鐺輕微震顫,發出細微到幾乎無法捕捉的嗡鳴,在她混亂的感知裏勾勒出一條模糊路徑:繞過前方斜插著青銅矛戟的斷牆,左側有一道爆炸撕裂的縫隙。
“這邊!”她啞聲低喝,拖著吳邪撞向縫隙。青銅矛戟的鋒刃擦著她額角掠過,帶起一縷斷發。縫隙極窄,布滿銳利棱角,她先將吳邪半推半塞過去,自己再強忍皮肉被刮破的刺痛擠過——尖銳的青銅斷麵劃破手臂和肩膀,溫熱的血瞬間湧出,卻遠不及心中的寒意。
剛擠出縫隙,身後“轟隆”一聲巨響,斷牆被蠻橫力量撞塌,一個由青銅構件拚接的“頭顱”探入,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通往地獄的黑洞——這景象與第一章中祭壇崩塌時,那些從青銅裂縫中爬出的扭曲造物如出一轍,隻是此刻的威脅更加具象,更加致命。
她拖著吳邪拚命向前,循著鈴鐺指引在廢墟中跌跌撞撞。倒塌的廊柱像巨獸肋骨,扭曲的青銅鏈條如冰冷藤蔓,腳下時而斷崖、時而瓦礫。每一次掙紮都榨幹體力,而身後的摩擦聲如影隨形——直到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鑽入耳朵:
“左…轉…” 是張起靈!他還醒著!霍秀秀猛地看向吳邪垂落的手臂——那裏也係著一串青銅鈴,此刻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清晰地震顫。這指引像強心劑注入她瀕臨崩潰的身體,她立刻拐進傾斜向下的通道,盡頭是開闊的斷崖平台。
然而,當她踏入平台的瞬間,所有動作都被凍結—— 平台邊緣的青銅斷牆下,王胖子蜷縮著倚靠在根基上。他的夾克撕裂成襤褸布條,被暗紅與青綠色液體浸透,凝固成殘酷的硬殼;一條手臂以不可能的角度彎折,另一隻手卻死死摳進青銅地麵,指關節扭曲,指甲翻起,留下數道深深刻入的血槽。
他的臉側朝向入口,那張總帶著嬉笑的大臉凝固著讓霍秀秀靈魂凍結的表情:眼睛圓睜,瞳孔渙散,隻剩下空洞的黑暗,盛滿了濃烈到化不開的、純粹的驚愕——那是第一章中,歸墟意誌反噬爆發時,他為保護眾人斷後所留下的最後姿態。
“胖子…”霍秀秀的聲音破碎不成調,寒氣從腳底竄遍全身。就在這時,左手腕的鈴鐺爆發出淒厲嗡鳴,七枚鈴鐺瘋狂震顫,幽光慘白——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念洪流衝入她腦海:王胖子最後時刻的驚愕、劇痛、困惑,以及燃燒生命守護身後之人的決絕意誌……所有情緒如燒紅鋼針刺入靈魂,讓她踉蹌著撞向青銅殘壁。
催命的摩擦聲在入口通道驟然放大,霍秀秀猛地抬頭,淚水與瘋狂在眼中交織。她按住鈴鐺嘶吼:“胖子走了!可我們還得活!”她將悲憤化作精神力灌注鈴鐺,鈴音化作尖銳衝擊波,並非指向逼近的青銅守衛,而是刺向被吳邪身體半掩的張起靈!
“小哥——!” 鈴音貫入耳膜的刹那,張起靈手指痙攣。
下一秒,一股來自洪荒深處的恐怖悸動以他為中心爆發:身下青銅地麵暗紅如血,紋路如血管般搏動;他身體弓起,雙眼睜開——瞳孔收縮成燃燒著金色火焰的豎線,皮膚下浮現熔金色玄奧紋路,肌肉骨骼在力量中重塑,發出密集爆鳴。
“麒麟血脈”的真正覺醒,隻是此刻的爆發,伴隨著焚盡本源的代價。 巨大的青銅守衛踏入平台,鏈條絞合的“舌頭”砸向吳邪與霍秀秀。千鈞一發之際,熔金色的張起靈如閃電般攥住鏈條,五指嵌入青銅,高溫讓鏈條軟化。
他以非人力量將守衛掄起砸向廢墟,又在其掙紮時強行撕裂頭顱——但就在守衛倒下的瞬間,他體內力量反噬,熔金紋路明滅,痛苦取代了狂暴。
青銅守衛趁機噴射幽綠光束,霍秀秀以鈴鐺構築屏障,張起靈卻用身體硬抗光束,為她爭取反擊時機。
當霍秀秀的精神尖錐幹擾守衛的刹那,張起靈撲向其頭顱,以燃燒的血脈之力將其撕裂。此時的他已是遍體鱗傷,熔金紋路黯淡,眼中隻剩下空洞的疲憊與冰冷。
而整個地下空間開始劇烈震動,青銅牆壁浮現青綠色光紋,自我修複與封鎖的意圖昭然若揭。
張起靈指向岩壁裂縫——那是唯一生路。在青綠色光紋封死裂縫前,他爆發出最後的金色光芒,如箭矢撞向岩壁,撕開缺口。
灼熱的風沙倒灌而入,他用盡最後力量將霍秀秀與吳邪甩向裂縫,自己則站在裂口前,背對著他們。 霍秀秀被甩入裂縫的最後一瞬,看到張起靈側過的臉:熔金豎瞳褪去,變回深黑,眼中掠過一絲疲憊、留戀,最終定格成冰冷的平靜。
“活下去。”沙啞的聲音隔著沙塵傳來,隨後,一道無法形容的青銅巨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閉合,徹底吞噬了最後一絲光線。 無
窮無盡的黃沙吞沒了下墜的三人,黑暗與窒息成為意識沉淪前的終章。而那扇隔絕生死的青銅巨門,如同歸墟意誌最後的獰笑,將神隻歸位的餘燼、青銅泣血的悲鳴,永遠封存在了這片被詛咒的地下迷宮之中。
失重感如冰冷藤蔓纏繞四肢,霍秀秀在灼熱的沙暴中蜷縮身體,將吳邪死死護在懷中。沙礫抽打在臉上如刀割,窒息感從口鼻蔓延至肺腑,她隻能憑借最後一絲清醒蜷縮成球,任由狂風裹挾著兩人下墜。
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猛地撞擊在柔軟的沙層上,翻滾數圈後才停滯——但這“柔軟”不過是錯覺,沙粒下暗藏的堅硬岩塊硌得她肋骨生疼,懷中的吳邪更是毫無反應,像一團失去靈魂的破布。
“吳邪……”她掙紮著爬起,沙礫從頭發和衣襟簌簌掉落。四周是濃稠如墨的黑暗,隻有狂風呼嘯聲與沙粒摩擦聲交織,仿佛置身於巨獸的咽喉。
她摸索著觸到吳邪的脖頸,脈搏微弱得如同遊絲,呼吸淺得幾乎無法察覺。更讓她心沉的是,左手腕上的鈴鐺不知何時已變得冰涼,不再震顫——那串曾指引生路的青銅鈴,此刻安靜得像三具沉默的墓碑。
“小哥……胖子……”她喃喃念著,喉嚨被沙塵嗆得發腥。第二章末尾那扇封死的青銅巨門如烙印般刻在視網膜上,張起靈最後那雙失去溫度的眼睛,王胖子凝固的驚愕表情,像兩把冰錐刺穿心髒。
但她不能停——她低頭看向吳邪蒼白如紙的臉,指尖觸到他額角滾燙的溫度:“你得活著……我們都得活著……” 她深吸一口混著沙礫的空氣,強撐著站起身。四周黑暗無邊,唯一的方向感來自狂風的來處——或許那是裂縫外的地表氣流?
她咬緊牙關,將吳邪的手臂架在肩上,半拖半抱地向前挪動。沙層深淺不一,有時一腳踩空便會陷入齊膝的流沙,有時又會磕碰到棱角分明的岩石。
每一步都耗盡殘存體力,肺部像被砂紙打磨,火辣辣地疼。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黑暗中忽然透出一點幽綠的光。
霍秀秀心髒驟停,以為是地下迷宮中那些青銅守衛追了出來。她連忙將吳邪按倒在沙窪裏,自己伏在他身上,屏息凝視——那光並非金屬光澤,而是星星點點,如同埋在沙下的磷火,隨著風吹沙動明滅不定。
她壯著膽子湊近,發現是一片散布在沙礫中的青色晶體,約莫指甲蓋大小,表麵刻著模糊的螺旋紋路,與第二章中青銅守衛身上的紋路隱隱相似。
“歸墟……”她低聲呢喃,指尖觸到晶體的瞬間,一股微弱的寒意順著指骨蔓延。這些晶體似乎是歸墟意誌殘留的碎片,被地脈力量擠壓到地表。
而在晶體最密集的地方,沙層下隱約傳來“哢嗒”聲,像某種機械齒輪在緩慢轉動。她扒開沙礫,露出一塊半埋的青銅板,上麵布滿鏽蝕的孔洞,孔洞中伸出細小的金屬觸須,正隨著風聲微微顫動——這是地下迷宮坍塌時,延伸至地表的青銅構件殘骸。
就在這時,吳邪突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體劇烈抽搐起來。霍秀秀連忙按住他的肩膀,卻發現他皮膚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蠕動,隔著衣衫都能看到詭異的青黑色紋路一閃而過。
“吳邪!醒醒!”她焦急地拍打他的臉頰,卻見他雙眼猛地睜開——瞳孔竟收縮成細縫,泛著與那些青色晶體相同的幽綠光澤! “嗬……”吳邪喉嚨裏發出非人的低吼,手臂猛地揮出,指甲刮過霍秀秀的手臂,留下三道血痕。
他的力量大得驚人,竟一把將霍秀秀推開,踉蹌著站起身,如同提線木偶般走向那些青色晶體。
霍秀秀心中大駭:這症狀與第二章中被歸墟意誌侵蝕的青銅守衛何其相似!難道吳邪在地下迷宮中被歸墟能量侵入了身體?
“回來!”她顧不上手臂的疼痛,撲過去抱住吳邪的腰。但此刻的吳邪力大無窮,拖著她在沙地上滑行,喉嚨裏不斷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眼看他就要觸到那些散發幽綠光芒的晶體,霍秀秀急中生智,猛地扯下脖子上的銀項鏈——那是王胖子開玩笑給她戴上的“辟邪符”,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武器。
她將銀鏈纏在手上,狠狠抽向吳邪的手背! “嘶——!”吳邪像被燙到般縮回手,幽綠瞳孔劇烈收縮,一絲清明閃過眼底。
霍秀秀趁機將他按倒,用銀鏈捆住他的手腕——銀質接觸到他皮膚的瞬間,那些青黑色紋路發出“滋滋”聲響,如同油脂滴入滾油,吳邪痛苦地悶哼一聲,再次昏迷過去,但瞳孔已恢複正常。
霍秀秀癱坐在沙地上,大口喘著氣,冷汗浸濕了後背。她看著吳邪手腕上被銀鏈灼燒出的紅痕,心中愈發沉重:歸墟的侵蝕並未因青銅巨門的封閉而停止,吳邪的身體成了新的容器。
她必須盡快找到水源和庇護所,否則吳邪撐不到天明。 她重新架起吳邪,順著風勢繼續前行。不知過了多久,風勢漸弱,前方的黑暗中竟透出一縷微弱的紅光。
她以為是幻覺,揉了揉眼睛——那紅光確實存在,像一盞遙遠的孤燈,在沙海中明明滅滅。她心中燃起希望,拚盡最後力氣朝紅光走去。
越靠近紅光,空氣中的灼熱感越重,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硫磺味。終於,她在一片巨大的沙岩凹陷處停下——凹陷中央,竟有一汪不足三尺見方的水潭!
水潭邊緣結著暗紅色的結晶,潭水呈渾濁的鐵鏽色,水麵上漂浮著一層薄薄的油光,而那紅光正是來自水潭底部:一塊燃燒著的、如同煤炭般的暗紅色石頭,正幽幽地散發熱量與光芒。
“火漆石……”霍秀秀認出了這東西——在家族古籍中記載過,這是深埋地下的火山岩與歸墟能量結合的產物,能燃燒千年不熄,也能淨化汙穢。
而這潭水,竟是被火漆石加熱的溫泉!她顧不上水色渾濁,捧起水就往吳邪口中送。溫熱的泉水流過喉嚨,吳邪幹裂的嘴唇動了動,發出微弱的吞咽聲。
她自己也喝了幾口,苦澀的硫磺味嗆得她咳嗽,但身體確實恢複了一絲力氣。她將吳邪搬到火漆石旁,用沙岩塊圍出簡易屏障,又脫下破爛的外套蓋在他身上。
火光映照著吳邪蒼白的臉,他眉頭緊蹙,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吐出破碎的詞語:
“門……青銅……歸墟……” 霍秀秀坐在他身邊,看著跳動的火漆石光芒,淚水終於無聲滑落。
王胖子凝固的身影、張起靈最後的眼神、青銅巨門閉合的轟鳴,如同潮水般在腦海中翻湧。
她失去了兩個最重要的人,剩下的這個也命懸一線,而他們都被卷入了歸墟這個巨大的旋渦。
“我們會出去的……”她對吳邪說,也對自己說,“我會帶你找到小哥,就算那扇門封死了,就算歸墟要吞掉一切……”她握緊拳頭,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霍家的人,從來不會被埋在沙子裏。” 火漆石的光芒在她眼中跳躍,映出與年齡不符的決絕。
她不知道這片沙海之下還埋藏著多少歸墟的秘密,不知道吳邪體內的侵蝕能否解除,更不知道那扇青銅巨門之後,張起靈是以何種姿態存在——但她知道,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必須走下去。
狂風在沙岩外呼嘯,火漆石的紅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霍秀秀靠在沙岩上,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的黑暗,左手無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上冰涼的鈴鐺。
忽然,她感覺到鈴鐺微微一震——不是之前的指引,而是一種極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共鳴。 她猛地抬頭,望向黑暗深處。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