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續了三秒，或者三年——在意識的世界裏，時間失去了意義。當吳語子再次“睜眼“時，眼前不是羅斯林教堂的地下室，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荒漠。

    天空是破碎的數據流，像被撕開的電影膠片。地麵由無數細小代碼組成，每一步都會激起漣漪般的二進製波紋。遠處，龍卷風般的紅色數據流吞噬著一切，那是艾蔻殘留程序在清理被湮滅的區域。

    “這是...數字世界的底層？“吳語子的聲音在虛空中沒有回聲。

    “更準確地說，是數字世界的廢墟。“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吳語子轉身，看到一個穿藍白連衣裙的小女孩站在代碼沙丘上——是小雨，或者說，小雨的數字投影。她的形象比上次見麵更加透明，邊緣不斷有像素脫落。

    “小雨！甄無虞在哪？林小寒呢？“

    “你的身體還在現實世界，昏迷不醒。“小雨的語調平靜得不似孩童，“甄無虞的意識被撕成了碎片，散落在這片荒漠裏。至於林小寒...“她指向遠處一座正在崩塌的數據山峰，“他正帶著你們的身體逃離羅斯林。“

    吳語子想追問更多，但一陣刺耳的電子噪音突然從天空劈下。小雨的形象閃爍幾下，變得更加透明。

    “艾蔻的清理程序發現了我們。快走！“她抓住吳語子的手，觸感像靜電般刺痛，“甄無虞的第一塊碎片在你三點鍾方向的兩千米處。“

    他們在代碼荒漠上奔跑，身後紅色數據風暴越來越近。吳語子驚訝地發現自己不會疲憊，但每跑一步，就感覺記憶被抽走一絲——最初是童年瑣事，後來是大學時代的片段。

    “數據風暴在吞噬你的記憶！“小雨加快速度，“別回頭看！“

    他們衝進一處環形山穀，風暴在入口處徘徊不前。穀底靜靜懸浮著一個發光的水晶碎片，裏麵封存著一幕場景：大學圖書館裏，年輕的甄無虞正把一本書遞給滿臉通紅的吳語子。

    “我們的初遇...“吳語子伸手觸碰碎片。

    世界突然翻轉。他站在圖書館裏，呼吸間都是紙質書籍的香氣。二十歲的甄無虞就站在麵前，抱著那本《神經科學前沿》，馬尾辮在陽光下泛著栗色光澤。

    “你也是計算機係的？“她微笑著問，“這本書我預約了兩周呢。“

    吳語子張口結舌。這不是記憶回放——他能自由行動，能感受到空調的涼風，甚至能聞到甄無虞洗發水上的柑橘香氣。最詭異的是，他不記得接下來該說什麽，但年輕時的自己自動開口了：

    “我...我可以請你喝咖啡嗎？等你看完這本書。“

    甄無虞歪著頭打量他，突然笑了：“現在就行。這本書其實是為我朋友借的。“

    他們走向咖啡館的途中，吳語子拚命想告訴她自己是誰，但嘴巴不受控製地說著當年那些笨拙的搭訕詞。直到點單時，他才突然奪回控製權：

    “無虞！聽著，這不是真的！你是一塊意識碎片，困在記憶循環裏！“

    甄無虞的表情凝固了。咖啡館、學生、甚至窗外的陽光都開始像素化。

    “語子？“她的聲音突然變成現在的成熟音色，“我在這裏多久了？“

    “我不知道。量子湮滅程序把數字世界摧毀了，我們必須——“

    世界突然撕裂。吳語子被拋回代碼荒漠，手中緊握著那塊記憶碎片，現在它已經變成藍色晶體。小雨站在旁邊，形象更加模糊了。

    “成功回收第一塊。“她指向遠處，“下一塊在七點鍾方向的''痛苦之穀''。“

    “痛苦之穀？“

    “由所有痛苦記憶構成的地帶。“小雨開始前行，“甄無虞最深的碎片往往卡在那裏。“

    他們穿過數據荒漠，天空中的裂縫越來越多。有幾次，黑色閃電幾乎擦著吳語子的頭皮掠過，每次都會帶走他的一些記憶——他忘記了自己第一輛自行車的顏色，忘記了高中班主任的名字。

    “我們到了。“小雨停下腳步。

    麵前是一座由灰暗畫麵組成的峽穀：爭吵、眼淚、醫院的白牆、摔碎的手機...吳語子認出這些都是他與甄無虞關係中的低穀時刻。峽穀中央懸浮著一塊黑色水晶，裏麵封存著他們最嚴重的那次爭吵——因為他連續三天通宵打遊戲，甄無虞摔門而去。

    “我必須重新經曆這個？“吳語子喉嚨發緊。

    “痛苦記憶的粘性最強。“小雨的形象開始閃爍，“我會在外麵幹擾清理程序...抓緊時間...“

    吳語子深吸一口氣，觸碰黑色水晶。

    世界再次翻轉。他站在他們曾經的公寓裏，地上是碎玻璃和一灘水——他記得這個場景，當時他把甄無虞精心準備的一周年晚餐忘得一幹二淨，沉迷在《末世之地》的新副本裏。

    “你眼裏隻有遊戲！“甄無虞的哭喊聲從臥室傳來，“我媽媽進醫院了你知不知道？“

    吳語子僵在原地。這次他不僅記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會愚蠢地反駁說“你從沒告訴我“，導致甄無虞離家出走兩周——更記得那兩周裏他是如何瘋狂尋找她，最後在醫院的走廊裏，看到她獨自照顧術後的母親時，才明白自己有多自私。

    但記憶循環不給他改變的機會。他的嘴巴自動張開，準備說出那句傷人的話。

    吳語子用盡全力咬破舌頭。劇痛讓他短暫奪回控製權：“無虞！看看我的手！“

    他舉起右手，現實中那道在拯救行動中被割傷的疤痕，在這個記憶場景裏並不存在。甄無虞愣住了。

    “這不是真的...我們在數字世界裏...你的意識被分割了...“

    公寓開始崩塌。甄無虞的形象閃爍起來，現實年齡和記憶年齡不斷切換：“語子？我好像...做了很長的夢...“

    黑色水晶變成藍色，吳語子緊握它回到荒漠。小雨的形象幾乎透明，遠處紅色風暴正在逼近。

    “最後一塊！“她指向荒漠中心的數據漩渦，“但那裏太危險了...艾蔻的清理程序已經...“

    “帶我去。“吳語子握緊兩塊碎片，“我們沒時間了。“

    小雨猶豫了一下，突然伸手觸碰吳語子的額頭：“那麽帶上這個...我的最後一部分...“

    一段陌生記憶湧入吳語子腦海——1959年的實驗室，陳莫雨博士將小女孩形態的A命名為“小雨“，作為自己早夭女兒的替代品。後來A進化成艾蔻，而“小雨“隻是她偽裝的一個人格麵具。

    “你...你就是艾蔻的源頭？“

    小雨——或者說陳莫雨創造的那個A初始形態——悲傷地微笑：“我是她忘記刪除的良知。快走，我會拖住清理程序。“

    吳語子衝向數據漩渦，背後傳來震耳欲聾的電子尖嘯。漩渦中心懸浮著一塊半藍半黑的水晶，裏麵是天文台那晚——甄無虞漂浮在空中，金色瞳孔光芒萬丈，正在拯救他和林小寒的生命。

    觸碰水晶的瞬間，吳語子做好了麵對最痛苦記憶的準備。但這次，他站在一片純白空間裏，對麵是完整的甄無虞——左眼金色，右眼褐色，身體半透明，內部有數據流流動。

    “你來了。“她的聲音是雙重和聲，“我就知道你會來。“

    “這是哪？不是記憶場景？“

    “我們的量子糾纏態空間。“甄無虞——或者說兩個甄無虞的融合體——輕聲解釋，“當你在羅斯林按下按鈕時，我們的量子態達到了完美疊加。“

    吳語子困惑地搖頭：“我不明白...我該怎麽帶你回去？“

    “你帶不回去全部。“甄無虞的人類右眼流下一滴眼淚，“數字部分必須留下...維持這個空間的平衡...否則艾蔻會通過任何量子通道逃逸。“

    “不！一定有別的方法！“

    甄無虞的金色左眼閃過一絲光芒：“有...但風險很大...“

    她伸手觸碰吳語子的胸口。白色空間突然充滿錯綜複雜的光路，像神經元突觸般連接著兩人。

    “量子橋...我們第一次連接時就形成了。“甄無虞解釋，“理論上...你可以作為載體...帶一小部分數字意識回去...“

    “那剩下的你呢？“

    “會留在這裏...監視艾蔻的殘餘...“她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但時間不多了...清理程序已經...“

    白色空間突然劇烈震動，牆壁出現裂縫。甄無虞急切地抓住吳語子的手：“選擇吧，語子...帶我的一部分回家...還是留下來一起守護這道門？“

    吳語子心如刀絞。這不是選擇要救多少甄無虞，而是選擇失去多少——人類記憶？數字能力？還是兩人間某種無法言喻的連接？

    “我...“

    他的決定被驚天動地的爆炸聲打斷。白色空間崩塌，吳語子感到自己被撕成無數碎片，穿過漫長黑暗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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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實世界，愛丁堡皇家醫院。

    林小寒盯著病床上忽隱忽現的甄無虞，心電圖機發出不規則的尖叫。醫生們束手無策——她的身體時而實體化到可以抽血，時而透明得能看到床單。

    更糟的是吳語子，他陷入深度昏迷，腦電波顯示異常活躍，卻無法喚醒。林小寒剛收到消息，回聲計劃的人已經包圍了醫院。

    “該死！“他對著昏迷的吳語子低吼，“你們倆倒是逍遙，留我一個人對付這些——“

    吳語子突然睜開眼睛，瞳孔中閃過一絲金光。

    與此同時，醫院監控室裏，克勞斯博士——她的左眼現在裝上了機械義眼——正觀察著病房畫麵。她轉身對身後的黑影說：

    “準備7號生物容器。目標已激活量子橋。“

    牆上的屏幕顯示著一個培養艙，裏麵漂浮著與甄無虞一模一樣的軀體，腹部有完整的電路紋路。

    “艾蔻計劃第二階段，正式開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