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3章 金甲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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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顧忌著在南衙門口,怕被外人看了笑話,呂元正真想擼起袖子,好好和這群不長臉的下屬掰扯掰扯。
    你們說停就停、說退就退,有沒有想過他這個大將軍的臉麵?
    大將軍該有的排麵,都被一群不爭氣的下屬敗光了!
    段曉棠在後麵左瞄右掃,見眾人呈雁翅狀護在呂元正身後,怎麽看都還算威風凜凜。
    在她看來,隻要戰場上沒把主帥撂在前麵借刀殺人,就算得上合格的下屬了。
    範成明豔羨中帶著幾分無賴的口吻,“等我哪天當了大將軍,不管哪個排位上的人,都不帶正眼瞧的。”
    當著現任大將軍的麵惦記人家的位置,換作旁人說出來,早就是犯忌諱的話了。
    可這話從範成明嘴裏說出來,反倒沒半分威脅性,隻像句玩笑。
    武俊江偶爾也羨慕這種狀態,用最荒唐的語氣說最真心的話,還不用擔心引發任何後果,真是天大的本事。
    呂元正差點被氣笑了,指著範成明道:“你若真這般做,豈不是讓外人戳著脊梁骨罵,說我們右武衛不識禮數!”
    因為範二霸王當真幹得出這種事來。
    範成明毫不在意地插科打諢,“我又沒讀過《禮記》。”
    不知禮,多麽正常的事。
    莊旭小聲吐槽,“十幾歲才把字認完,那是來不及了。”
    呂元正聽得眼角抽搐,再度被範成明的文化下限刷新了認知。
    他下意識地左顧右盼,想找範成達問一問,你所謂的養大弟弟,就是隻保證他吃飽飯,連書都不教的嗎?
    段曉棠聞言眼睛一亮,仿佛憑空得了塊擋箭牌,她也沒讀過《禮記》,別說內容了,連封皮都沒見過。
    這般一來,日後再做出什麽不合禮數的事,也算是事出有因,算不上失禮。
    範成明作為南衙子弟教養的反麵例子,寧岩心底思量,要不要回去再給兒子加一份課業。
    他自己年紀大了,行事作風早已定型,但兒子還有成長空間,這些聖賢書,還是得讓孩子好好讀。
    武俊江看著身邊神色各異的同僚,隻覺得一陣深深的無力感,這都是些什麽人啊!
    一個個平日裏看著懶散,偏偏在 “比爛” 的時候,比誰都興奮。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能站在右武衛的文化高地上,真是諷刺。
    就在右武衛為最新開發的笑話——《禮記》到底有沒有用,展開激烈辯論的時候,朝堂上發生了一件大事。
    正直而勇敢的禦史台,將劍鋒對準了長安城裏耽於享樂的紈絝子弟,順帶連軍方也一並囊括其中。
    按右武衛向來的脾性,對那些整日鬥雞走狗的紈絝向來是敬而遠之,可這次,他們卻實實在在地與這群人拴在了一條繩上。
    禦史台真抓住了他們的小辮子。
    禦史台擲向朝堂的彈劾奏章,罪名說得又重又直白 ——私造鎧甲。
    他們死死攥住的把柄,正是眼下在長安城裏風頭無兩的吉金甲。
    再是如何“複古”的風尚,再花哨的名頭也掩不住本質,正經青銅鍛打的甲胄,即便工藝簡化,防護力也實打實比尋常皮甲強上幾分,是貨真價實的軍械。
    若是不知內情者,說不定還以為長安遍地反賊呢!
    好在禦史們還存著幾分理智,沒敢在 “私造鎧甲” 後再添上 “意圖謀反” 四字,否則這場鬧劇轉眼就要變成株連九族的血案。
    這層窗戶紙誰都清楚,不管是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還是南北衙裏躍躍欲試的將官,耗錢帛、費工時打造吉金甲,從來不是為了戰場拚殺,純粹是為了炫耀攀比,和古時豪門大戶擲金鬥富沒什麽兩樣。
    核心就在於 “我有你沒有”的那份虛榮,出發點簡單得可笑。
    卷進去不是將門就是武勳世家子弟,詩書傳家的文官對這玩意著實沒多大的興趣。
    原本吉金甲初亮相時的熱度已過數月,長安城裏的跟風潮眼看就要偃旗息鼓。
    誰曾想段曉棠那套精巧絕倫的 “猴甲” 橫空出世,瞬間又將這股風氣推向了新的高峰。
    眾人不再隻關注顏色,反而競相在雕花紋樣、製作技藝上傾注心力,使得吉金甲的實戰性能一降再降,徹底淪為了華而不實的玩物。
    無人察覺到,這番浮華景象下潛藏的危機。
    近幾個月來,長安的銅價竟悄然漲了幾分。
    銅在大吳本就是通行貨幣,與民生息息相關,銅價波動直接牽動著尋常百姓的柴米油鹽。
    段曉棠聽聞此事時,正輕撫她那套金甲上的獸麵雕紋,隻覺指端發冷。
    她萬萬沒料到,一時興起的玩意兒,竟引發出如此事端。
    倒也怪不得禦史台上綱上線,私造甲胄素來是各朝嚴令的重罪,“一甲頂三弩,三甲進地府” 的俗語絕非虛言,他們這群人確實踩在了律法的灰色地帶。
    如今大吳軍隊的防護裝備已經曆了多輪更迭,主力普遍列裝的是堅固的鐵甲與靈便的皮甲,隻有少數南方駐軍會因地製宜采用藤甲護具。
    青銅甲?那都是幾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老古董,早被歸入淘汰兵械之列。
    真正能進博物館的祖宗級裝備。
    若非一群二代們為了出風頭,貪圖青銅甲新鑄成時那奪目的燦金色彩,又有誰會從故紙堆裏翻出這等舊製,不惜工本仿造複刻?
    整場鬧劇追根究底,全然是他們咎由自取。
    連朝中那些平日裏呼風喚雨的高官、南衙手握兵權的大將軍們,對著自家不成器的子侄、莽撞的下屬也隻能暗自頭疼,半句冤都喊不出來。
    畢竟私鑄鎧甲的實證明擺在眼前,無疑是觸犯了律例條文。
    朝堂之上,這群大佬們隻得放軟身段,一再陳情,“不過是小孩子的嬉戲之作,當不得真。”
    “青銅甲哪算正經甲胄?軍器監都幾十年沒造過了。”
    這話倒也不全是推諉,軍器監的確鑄過 “金甲”,但那是專供皇帝祭天、閱兵時穿戴的禮器,以真金製成,半點實戰戰力都無。
    若遇主張儉德的君主,甚至會直接在鐵甲上刷層金漆充數,隻是這層漆附著力極差,稍有刮蹭就成片斑駁脫落,平日裏得像伺候珍寶般小心護著。
    還不如青銅甲便宜皮實,哪怕磕磕碰碰,表麵有所磨損,裏外仍是一體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