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54章 金甲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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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史台本想借著私造鎧甲的由頭掄下重棒,整肅長安紈絝與軍方的浮誇風氣,可真要較真起來,卻隻能輕輕放下。
    法不責眾的道理誰都懂,總不能把朝堂上大半朱紫權貴一鍋端了,那樣的動靜,足以動搖國本。
    消息剛傳到右武衛,呂元正立刻讓人把營中大小將官都召到帥帳問話,目光尤其落在一群年輕將官身上。
    從並州開始,這群人就是營裏最能蹦躂的,吉金甲風潮自然也少不了他們的身影。
    呂元正心裏清楚,這事最終大概率是輕拿輕放,可他敏銳地察覺到一個被禦史台刻意藏在暗處的漏洞。
    或者說,禦史台是故意而為之。
    他們不是沒發現,而是在等。
    等那些不長眼的 “廢物” 自投羅網。
    既然已經鬧出這般聲勢,倘若禦史台最終一無所獲,將來又該如何維持威嚴?
    此時帥帳內的站位也暗藏玄機,將官們並未依照官階順序列隊,而是被不動聲色地分作兩列。
    左邊站著的,是家裏有吉金甲、或是正在打造的,以段曉棠、範成明為首,許多人麵色略顯緊繃,手指要麽緊攥衣帶,要麽不自覺地反複撫弄腰間劍柄。
    右邊則是沒有吉金甲的,以武俊江、寧岩這樣的老成將官為主,底下跟著的要麽是沉穩寡言的老將,要麽是從庶族寒門提拔起來的新將官。
    前者看不上年輕人追捧的花哨風氣,後者則沒那個跟風置辦的財力。
    畢竟青銅甲再怎麽 “造價低廉”,裏頭也摻入了實實在在的銅料,說到底,還是撒錢的玩意兒。
    呂元正端坐帥位,手臂閑適地搭著扶手,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叩,視線掠過左側眾將,肅然發問,“說說吧,你們的金甲,都是從哪來的?”
    依官階次序,段曉棠率先出列應答,神態自若,“回大將軍,末將的金甲是在首飾鋪子定製的。”
    頓了頓,額外補充一句,“就是常給南衙夫人、娘子造鎏金首飾的那家鋪子。”
    天知道,人家原本是專做赤金首飾的,結果因為工藝太好,被一幫熟客逼得硬生生改了主營方向。
    話音剛落,範成明就立刻接話,語氣裏帶著幾分期待,“我的也在那家排著隊呢!現在剛做了一半。”
    他身後幾個不差錢的小將官也紛紛附和,“我們的也在那兒,隻不過還沒動工,掌櫃說訂單太多,得排到下個月。”
    呂元正微微頷首,心裏有了底,從首飾作坊造出來的東西,就算工藝再精巧,任禦史台再怎麽上綱上線,也沒法將其定義為有實戰防護能力的盔甲,反倒得按需要小心嗬護的裝飾品來算,這層身份,就安全多了。
    呂元正轉而看向另一側的全永思,語氣依舊沉穩,“永思,你們幾個的呢?”
    全永思在並州時沒跟上風潮,回長安後才補訂的金甲,此刻被點到名,不由得低下頭,聲音略有些含糊,“末將…… 末將的是在外間的銅器作坊做的。”
    他身後幾個人也跟著點頭,神色更顯局促,“我們也是在銅器作坊,找了好幾家,才找到敢接活的。”
    這話一出,帳內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在場的人都清楚,找銅器作坊做甲胄,可比找首飾鋪風險大多了。
    畢竟銅器作坊常年接觸金屬鍛造,真要較真,很容易被扯上私造兵器的嫌疑。
    當初為了找敢接活的作坊,他們還是從熟人口中輾轉打聽,才找到幾家願意接單的,結果一紮堆下單,原本門庭冷落的銅器作坊頓時客似雲來,掌櫃的掙錢掙到手軟。
    現在想來,這份潑天的財富能不能接得住,還是一個未知數。
    一個以為對方敢下單,定然有蔭蔽的本事;一個以為對方敢接單,身後定然有了不得的靠山。
    現在倒好,被禦史台盯上,兩邊算是一起被架在了火上烤。
    對此,呂元正倒不算太擔心,畢竟青銅甲早已不是大吳的主流戰甲,比起鐵甲、皮甲,敏感度低了不少。
    當然,比起石甲這種完全無威脅的 “玩具”,還是要敏感些。
    剩下的,就是從並州兵器坊領的青銅甲了。
    這部分最是簡單,來路清白得很。
    青銅甲的原料,都是北征大軍從戰場上繳獲的突厥兵器。
    大吳早就不列裝青銅兵器了,但突厥那邊還有不少人在用,這些繳獲的銅器,扔了可惜,留著又沒用。
    畢竟是沾過血的兵戈,自帶不祥之氣,重鑄成日常器皿,用著心裏也膈應。
    反倒熔鑄成金甲,當成北征將士誇功的信物,怎麽說都算處置得宜,挑不出半點錯處。
    呂元正問完了大部分人,重點“審問”兩個人,“範二、孫三,你們倆除了剛才說的,還有沒有從其他地方得來的金甲?”
    一座大營裏,抬頭不見低頭見,誰家裏有多少家底,呂元正心裏門兒清,真正家中有大莊園、有能力私造器物的,也就這兩個人了。
    範成明和孫安豐雖然本事不高,可對風險的感知卻異常敏銳。此刻聽出呂元正話裏的深意,兩人立刻頭搖得像撥浪鼓。
    孫安豐更是急得往前湊了半步,語氣急切,“大將軍,屬下要不把那單子停了?”
    他在並州領的一襲金甲,後來眼饞段曉棠的“猴甲”,也跟著重新下了一單。
    呂元正輕輕地擺了擺手,語氣放緩,“既然還在排單,就先繼續排著,看看風向再說。”
    他心裏清楚,右武衛將官的危機其實已經解除了。
    他們的金甲都能說出來曆,要麽是首飾鋪的裝飾品,要麽是繳獲重鑄的紀念品,要麽是銅器作坊的定製款,雖有踩線嫌疑,卻算不上私造甲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