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少年畢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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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青鳶獨自坐在屋頂,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給。"
    李靈芝突然遞來一包桂花糖,正是青鳶最愛吃的。
    "……做什麽?"
    "某人醋味太重,拿糖壓一壓。"李靈芝笑著挨她坐下,"放心,你永遠是我們最重要的家人。"
    青鳶耳根發燙,搶過糖塊咬得哢哢響:"誰吃醋了!我是怕你們——"
    話音戛然而止。
    兩人同時看向院牆——阿朵正站在陰影處,手中捧著給青鳶縫的新護腕。
    月光照在她臉上,那瞬間的表情竟有幾分無比真實的落寞。
    “這是你做的?”
    李靈芝驚訝的看向阿朵手中的護腕。
    “是給青鳶姐姐縫製的。”
    阿朵來到跟前,把手上的護腕遞給青鳶。
    青鳶麵無表情,眼神卻少了些敵意。
    她伸手接過了護腕,說了句“多謝”便起身離去。
    白天。
    阿朵坐在百草堂的後院裏,手指輕輕撥弄著曬藥的竹篩。
    晨光透過藥架的縫隙灑落,李朱砂哼著小調在分揀當歸,李靈芝正低頭研磨藥粉,青鳶則抱劍倚在門邊,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盯著她。
    這樣的畫麵,在過去的十天裏,每天都在上演。
    ——和她從小聽到的"南方人",完全不同。
    族長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
    "那些住在城牆裏的南人,表麵笑臉相迎,背地裏卻滿是算計!"
    "他們占據肥沃的土地,卻讓我們在極北苦寒之地掙紮求生!"
    "記住,俱盧一族若要興盛,就必須踏平白虎城!"
    年幼的她跪在冰窟裏,凍得發抖,卻仍要一遍遍重複族長的教誨。
    可在這裏……
    李靈芝會因為她假裝做噩夢,半夜起來給她熬安神湯;
    李朱砂會偷偷在她枕頭下塞自己舍不得吃的蜜餞;
    就連那個整天冷著臉的青鳶,前天夜裏居然問她傷勢如何。
    隻有最樸實的善意。
    阿朵攥緊了手中的草藥。
    她本該探查白虎城的布防,摸清四騎士的動向,為族人進攻鋪路。
    可每當她想行動時,眼前就會浮現——
    李靈芝熬夜替貧民煎藥時疲憊的側臉;
    李朱砂聽說前線士兵缺藥時急哭的模樣;
    甚至青鳶,明明懷疑她,卻依然信守承諾保護著這對姐妹……
    ——這樣的人,也會被屠刀加頸嗎?
    她突然想起族長另一句話: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深夜,阿朵站在井邊。
    隻需一滴"雨師淚",就能讓整口井水變成劇毒。
    這是族長交給她的任務——在總攻前,先削弱白虎城的戰力。
    她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滴幽綠色的水珠。
    "睡不著?"
    青鳶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
    阿朵迅速散去水珠,轉身時已換上怯懦的表情:"我、我來打水喝……"
    青鳶沒說話,隻是拋來一個水囊。
    "井水寒氣重。"黑衣女子轉身離去,"喝這個。"
    阿朵擰開蓋子,濃鬱的薑糖味撲麵而來——正是李靈芝常熬的那種。
    她站在原地,直到晨曦微露,那滴"雨師淚"終究沒有落下。
    白虎城東。
    戌時的梆子剛敲過,李當歸便挎著佩劍走上東城主街。
    連日的巡邏讓他對每塊青石板的紋路都爛熟於心——第三塊有裂痕的台階,第七根歪斜的坊柱,甚至醉仙樓二樓那扇永遠關不嚴的雕花窗。
    "今晚怎麽沒見王二?"同行的趙小刀打著哈欠問。
    "染了風寒。"李當歸邊說邊用劍鞘輕點地麵,步伐與劍鞘觸地的節奏形成某種韻律——這是他從白澤"萬物皆劍"的教誨裏悟出的練劍法子。
    拐過糧鋪巷口時,一聲女子的尖叫刺破夜空。
    "救命!搶錢袋了!"
    前方跌跌撞撞跑來一個婦人,身後三個蒙麵歹徒揮舞著短刀。
    李當歸的劍已出鞘三寸,卻見趙小刀搶先衝了出去——
    "螭吻軍在此!"
    歹徒見隻有兩個新兵,竟不退反進。
    為首者刀光一閃,趙小刀的袖口頓時見了紅。
    李當歸的瞳孔驟然收縮。
    白日訓練的場景在腦中閃回:寧芙演示的"寒螭三式",白澤竹簡上的墨影劍招,甚至青鳶那日削斷燭芯的一刺——
    "鏘!"
    佩劍化作一道銀虹。
    第一劍震飛歹徒首領的短刀,第二劍拍碎左側歹徒的膝蓋,第三劍回旋時,劍柄重重砸在最後那人喉結上。
    三個歹徒倒地哀嚎的時間,不超過三次呼吸。
    正當李當歸要綁人時,後頸突然一陣發燙。
    ——有人在看他!
    猛抬頭,隻見醉仙樓飛簷上蹲著個紅衣少年,指尖跳動著橘色火光,正漫不經心地燒著一片枯葉。
    兩人視線相撞的刹那,少年竟咧嘴一笑,直接從三丈高的屋簷躍下!
    "身手不錯。"少年落地時衣袂翻飛,卻連灰塵都沒驚起,"就是劍勢太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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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方?"李當歸認出了這個曾在螭吻營有過一麵之緣的少年,"你既在當場,為何不出手?"
    畢方把玩著指尖火苗:"我為何要出手?"
    "那些人持刀行凶!"
    "所以呢?"火瞳少年歪頭,"弱肉強食本是天道。你救得了一時,救得了一世?"
    李當歸的劍尖微微下壓:"螭吻軍守的就是這一時一世。"
    畢方突然湊近,李當歸聞到一股焦糊味——不是柴火,更像是某種羽毛燒灼的氣息。
    "告訴你個秘密。"少年在他耳邊輕聲道,"那婦人的錢袋裏,裝著從孤兒寡母那騙來的賣身錢。"他後退兩步,火光映出譏誚的嘴角,"現在,還覺得自己是英雄嗎?"
    巡邏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畢方的身形開始模糊,像被風吹散的餘燼:"勸你多看看真相,小藥師。"
    最後一粒火星熄滅時,李當歸才發現地上多了片燒焦的鳥羽,而歹徒們早已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巡邏隊趕到後,李當歸沒有立即交出歹徒,而是先扶起了那位跌坐在地的婦人。
    她約莫四十歲上下,粗布衣裙上沾滿塵土,發髻散亂,臉上還掛著淚痕。
    "夫人,您沒事吧?"李當歸溫聲問道,目光卻不著痕跡地掃向她緊緊攥著的錢袋——那是一個繡著金線的錦囊,與她的粗布衣裳極不相稱。
    婦人慌忙將錢袋塞進懷裏,聲音發顫:"多、多謝軍爺相救!"
    李當歸想起畢方的話,心中微動,試探道:"這錢袋瞧著貴重,夫人是要送去何處?"
    婦人眼神閃爍,支吾道:"是、是給城裏親戚的救命錢……"
    就在這時,巷子深處傳來一陣啜泣聲。
    一個瘦小的女孩踉蹌跑來,約莫八九歲,衣衫單薄,赤著腳,膝蓋上滿是擦傷。
    "娘!"女孩撲到婦人腳邊,哭道,"求您別賣阿弟!他病快好了,真的!"
    婦人的臉色瞬間慘白。
    李當歸的劍柄突然變得滾燙——不是畢方的火,而是他掌心滲出的汗。
    趙小刀已經綁好了歹徒,見狀怒道:"好啊!原來你是個拐子!"
    婦人"撲通"跪下,淚如雨下:"軍爺明鑒!我男人死在黑水河,家裏揭不開鍋了,小兒子又染了瘟病……"她顫抖著掏出錢袋,"西城張老爺說,隻要把丫頭賣去當婢女,就請大夫給娃兒瞧病……"
    女孩死死抱著婦人的腿,哭得撕心裂肺。
    李當歸的劍尖垂了下來。
    他想起了百草堂裏那些因戰亂家破人亡的病患,想起姐姐常說的"世上最難醫的不是病,是窮"。
    "錢袋留下。"他最終開口,"帶孩子回家。"
    在婦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李當歸解下自己的餉銀袋,輕輕放在地上:"螭吻軍醫營明日會派人去你家。"
    巡邏隊押走歹徒後,李當歸獨自站在巷口。
    屋簷上傳來"哢嚓"一聲輕響——畢方不知何時又回來了,正啃著一隻燒焦的麻雀腿。
    "現在明白了?"少年吐出一塊骨頭,"救一人,殺一人,世事從來如此。"
    李當歸抬頭看他:"所以你寧願冷眼旁觀?"
    畢方跳下屋簷,紅衣在夜色中如殘火明滅:"我隻是在等。"
    "等什麽?"
    "等值得我出手的"真火"。"少年一笑,化作漫天火星消散空中。
    李當歸回到螭吻軍營時,已是子夜。
    訓練場的火把早已熄滅,唯有軍師帳前還懸著一盞青燈。
    燈影裏,白澤正倚在竹榻上翻閱竹簡,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道:"巡夜歸來不先去交令,反倒跑來我這裏——看來是心裏有事。"
    李當歸抱拳行禮,猶豫片刻才開口:"先生,弟子今日……遇到了難題。"
    白澤的竹簡"啪"地合上,墨跡在簡麵上遊成一句:
    "劍可斷鐵,難斷是非。"
    李當歸將今夜之事一一道來:歹徒行凶、婦人賣女、畢方冷語……說到最後,他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劍柄:"若那婦人真是迫不得已,我阻攔她賣女,反倒害了她病重的兒子;可若置之不理,又眼睜睜看著骨肉分離……"
    竹簡突然飛起,在他額前輕敲三下。
    "第一問,"白澤的聲音如古井無波,"若那歹徒搶的是貪官汙吏的贓銀,你救是不救?"
    李當歸怔住。
    "第二問,若畢方當場燒死歹徒,你攔是不攔?"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下。
    "第三問——"白澤忽然用竹簡挑起他的佩劍,"若此刻要你在姐姐和全城百姓間選一個,你的劍指向何方?"
    劍穗無風自動,李當歸的掌心滲出冷汗。
    白澤忽然輕笑,竹簡展開成三尺長的畫卷,顯露出白虎城縱橫交錯的街巷:
    "你看,每條巷都住著賣女的母親,每個路口都有畢方這樣的旁觀者。"他指尖輕點,墨色暈染出更多人影,"螭吻軍規教你"除惡務盡",可曾教過你分辨——什麽是真正的"惡"?"
    李當歸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我……不知道。"
    白澤拾起佩劍,突然劃破自己的手掌。
    血珠滴在竹簡上,竟燃起幽藍色的火焰。
    "看好了。"
    火焰中浮現出李當歸今日的每一個選擇:他斬向歹徒的劍,遞給婦人的餉銀,甚至與畢方對話時微微動搖的眼神……
    "持劍者當如燭火。"白澤的聲音在火焰中忽遠忽近,"不求照亮世間所有陰暗,隻需守住眼前一寸光明。"
    火焰倏然熄滅,竹簡上隻剩八個滴血的篆字:
    但行前路,無問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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