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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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
    螭吻營外的竹林在月光下搖曳。
    白澤靜立其間,銀發似雪,手中竹簡懸浮,墨跡如活物般遊走,勾勒出玄奧道紋。
    竹葉忽作沙沙響,一道素白身影踏風而至。
    "智慧,久違了。"
    "說法"手持木魚,眉目含笑,聲音如清泉流淌。
    白澤抬眸,眼中溫潤盡褪,唯餘洞徹天機的深邃:"說法,別來無恙。"
    木魚輕叩,空靈之音蕩開:"十大帝子不入凡塵。上回「新紀之會」,獨缺你一人。可知吾等九人望斷雲闕?"
    白澤沉默片刻,竹簡上的墨跡悄然變化,最終凝成兩個古篆——
    「智慧」。
    ——十大帝子之一,"智慧",正是白澤的真身。
    "上古羿射九烏,九烏神力散落人間,眾神這才誕生。九者,陽數之極。"白澤袖袍微動,"九位既成大道,何須因我一人亂此天衡?"
    "說法"衣袂飄然席地而坐,木魚輕敲,聲音空靈。
    "你之所言,皆是妙辯,然青銅神殿十座永駐,豈因一言可改?你曾言"天道無情,眾生皆苦",今卻舍棄我等,惹下滔天大禍,就為隱於軍中,輔佐凡人?此般因果,可能擔得?
    "你們又何須如此?一切自有定數,”白澤目視遠天,“你本應在"無相天"誦經說法,為何來此?我從未逼你們做出選擇。"
    "說法"抬眸,目光穿透夜色:"因果。"
    "因果?"
    "天下將有大劫將至。"他輕聲道,"而你,似乎早已洞察先機。"
    白澤不語。
    "此非我等應涉之事。但你向來算無遺策,我們九人不論隨你與否,恐怕都早已在你掌握之中。”說法忽然輕笑:“與其坐等變成你的棋子,不如主動與你一同尋找機緣。”
    “你言重了,十方世界,我不過塵芥。”白澤袖中竹簡微光流轉,”我算無遺策?一切都自有安排罷了。”
    “我越發看不透你了。”說法搖頭,“你當真在我們十人中嗎?”
    白澤笑道:“就像我說的,‘九’為大道之數。”
    "九為大道之數?說法"輕歎,"罷了,與你論道,終是徒費唇舌。"
    月華忽盛。
    "說法"直視白澤:"說說你在此蟄伏多年,究竟在等什麽?"
    竹簡懸停。
    白澤聲音似從亙古傳來:"等一場...問道之機。"
    "此言何意?"
    "人,是否真的能逆天改命。"
    "說法"微微皺眉:"你動了凡心?"
    白澤搖頭:"我隻是想看看,寧芙的劍,能否斬斷既定的宿命。"
    "說法"沉吟片刻,忽然道:"那個少年,李當歸,體內有"解厄"的氣息。"
    白澤目光微動:"你察覺到了?"
    "神力之間,彼此共鳴。說法"淡淡道,"他尚不自知,但"解厄"已開始覺醒。"
    白澤輕歎:"所以,你點撥寧芙,是想借她的劍,磨礪他的命?"
    "說法"不置可否:"你呢?你以"智慧"之身,屈居軍中,又是為何?"
    白澤望向遠處的螭吻營,營火點點,映照著士兵們的身影。
    "因為我相信,凡人,亦有破局之力。"
    夜風漸起,竹影婆娑。
    "說法"起身,木魚聲悠遠:"既如此,我便在此暫留,看看你所謂的"破局",究竟是何模樣。"
    白澤收起竹簡,銀發隨風輕揚:"隨你。"
    他轉身離去,身影漸漸融入夜色。
    "說法"望著他的背影,忽然低聲道:
    "智慧,你終究還是放不下。"
    ......
    晨霧未散的校場上,"說法"盤膝而坐,木魚聲輕叩,誦念的經文如流水般淌過每一個士兵的耳畔。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新兵們聽得昏昏欲睡,有人偷偷打著哈欠,有人低頭數著地上的螞蟻。
    唯獨李當歸,盤膝端坐,眉頭微蹙,目光專注地盯著"說法"的嘴唇,仿佛要從那晦澀的經文中揪出什麽真意來。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
    李當歸忽然眨了眨眼。
    ——不對。
    這經文說得太高、太遠,仿佛站在雲端俯瞰眾生,不染塵埃。
    可人間不該是這樣的。
    他想起了百草堂的煙火氣——
    李靈芝熬藥時被燙得跳腳,卻還笑嘻嘻地往他嘴裏塞蜜餞;
    李朱砂蹲在藥圃裏,裙擺沾滿泥土,卻得意地舉起一株新發的藥苗;
    寧芙的劍鋒冰冷,可訓斥他時,眼底卻藏著灼熱的期望;
    就連畢方那小子,整天咋咋呼呼,可每次受傷,都會偷偷往他懷裏塞一塊烤得焦糊的餅……
    這些,經文裏都沒有。
    課後,李當歸鼓起勇氣,攔住了正要離去的"說法"。
    "先生,弟子有一問。"
    "說法"駐足,灰白的衣袖在晨風中微微拂動:"講。"
    "您說的"無受想行識"……"李當歸斟酌著詞句,"可若無情無欲,人活著,還算是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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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場突然安靜下來。
    遠處,正在擦拭寒螭劍的寧芙手指一頓;營帳旁的白澤微微抬眸,竹簡上的墨跡無聲流動。
    "說法"靜靜注視著李當歸,忽然笑了:"你叫什麽名字?"
    "李當歸。"
    "好名字。說法"輕敲木魚,"當歸者,當返本心——你且說說,何為人?"
    李當歸怔住。
    他忽然想起小時候,姐姐們省下口糧給他吃的場景;想起寧芙把他從危險裏拽出來時,掌心傳來的溫度;想起中毒那日,白澤藥囊裏飄出的苦澀香氣……
    "人……"他低聲道,"就是會痛、會笑、會為別人拚命的存在。"
    "說法"沉默片刻,忽然從袖中取出一粒幹癟的種子,放在李當歸掌心。
    "這是菩提子,本該在靈山淨土生長。"他的指尖點了點種子,"可它落進了凡塵,沾了泥,染了血,被鳥啄蟲蛀——"
    "——卻因此發了芽。"
    李當歸猛地抬頭。
    "說法"已轉身離去,聲音隨風飄來:"明日講《維摩詰經》,你可來聽。"
    寧芙抱劍而立,遠遠望著這一幕,寒螭劍鞘上的霜紋不知何時化成了水珠。
    白澤站在她身後,竹簡上浮現一行小字:
    "種子已種下。"
    李當歸將那枚幹癟的菩提子串成吊墜掛在頸間。
    三日後巡夜時,他忽然發現種子在月光下泛著微弱的金光。
    指尖觸碰的瞬間,一股暖流突然湧入心口——
    "唔!"他單膝跪地,眼前閃過無數破碎的畫麵:
    燃燒的城池、嘶吼的妖獸、十個籠罩在神光中的身影……
    最後定格在一柄斷裂的劍上,劍身刻著"解厄"二字。
    "喂!發什麽呆?"畢方從天而降,火瞳狐疑地打量他,"臉白得跟鬼似的。"
    李當歸勉強站起身,發現菩提子已恢複尋常。
    他摸著心口低聲道:"沒事…...可能是夜風太涼。"
    翌日清晨,"說法"果然開講《維摩詰經》。
    當說到"心淨則國土淨"時,李當歸突然舉手:
    "先生!若世間本就不淨,難道要閉眼裝作看不見嗎?"
    全場嘩然。
    新兵們驚恐地看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同袍。
    "說法"卻撫掌輕笑:"善哉!此問當賞。
    "他袖中飛出一盞青燈懸於李當歸頭頂,"且看——"
    燈焰暴漲,映出營外景象:
    瘸腿的老兵在給流浪貓喂食、李朱砂正為貧民施藥、寧芙深夜替士兵蓋被......
    "紅塵雖濁,自有明珠。說法"的聲音如洪鍾大呂,"這便是你要的煙火氣。"
    青燈熄滅時,李當歸頸間的菩提子突然發出隻有他能聽見的脆響——裂開了一道細縫。
    當夜,白澤的竹簡無風自動,浮現出猙獰的卦象:
    "大劫將啟,帝子臨凡"
    半月的光陰很快逝去。
    今天晨露還未散去,李當歸已經在校場練完三遍基礎劍式。
    他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抬頭望了望天色——快到"說法"講經的時辰了。
    自從那日得到菩提子後,他每日都會準時來聽經。
    起初隻是覺得那些經文晦澀難懂,但漸漸地,他發現自己每次聽完,心裏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疙瘩就會鬆動一分。
    就像今早練劍時,他忽然福至心靈,寒螭劍法的第七式竟然一氣嗬成。
    劍鋒劃過空氣的軌跡,與"說法"昨日所誦"如露亦如電"的經文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今日定要問個明白。"李當歸收起長劍,快步向講經台走去。
    路上遇見幾個同袍,似乎都是剛聽完早課回來的。
    見他行色匆匆,有人笑道:"當歸,又去聽經?那老和尚講的都是些雲裏霧裏的話,你也聽得進去?"
    李當歸隻是笑笑,並不答話。
    他沒法解釋那種感覺——每次聽經時,心底就像有一扇門將開未開,隱約能看見門後的光,卻總是差那麽一點。
    講經台前空無一人。
    李當歸愣在原地。
    往日這個時候,"說法"早已端坐在此,手中木魚不緊不慢地敲著,灰白的僧袍在晨風中微微飄動。
    "找那位大師?"一個掃地的老兵抬頭道,"他昨日傍晚就走了。
    臨走前還特意問起你呢。"
    "問起我?"
    "是啊,問你最近練劍如何。我說你每日天不亮就起來練,比誰都刻苦。"老兵搖搖頭,"那大師聽完就笑了,說什麽"緣法如此",然後就往城外去了。"
    李當歸怔怔地望著空蕩蕩的講經台。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說法"往日誦經時灑落的經文。
    他忽然覺得心裏那個即將解開的疙瘩,又悄悄地縮了回去。
    "走了啊..."
    說不遺憾是假的。
    但他轉念一想,這些日子從"說法"那裏學到的,已經足夠受用。
    那些似懂非懂的經文,那些看似隨意實則意味深長的點撥,就像一粒粒種子,早已種在他心裏。
    回到校場,李當歸拔出長劍,一招一式地練起來。
    劍鋒劃過空氣,發出清越的鳴響。
    恍惚間,他似乎又聽到那個平和的聲音: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
    劍勢越來越流暢,心中的鬱結也漸漸舒展。
    他想通了——有些答案,或許不在經文裏,而在自己腳下這條路上。
    遠處,白澤站在營帳外,看著校場上那個揮汗如雨的身影,手中的竹簡微微發燙。
    簡上浮現出一行小字: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他抬頭望向城外方向,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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