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劍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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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當歸想去追,卻被李朱砂拽住後襟。
二姐臉上還掛著淚,卻倔強地搖頭:"阿朵姐姐會死的。"
牆角傳來"咚"的一聲。
阿朵額頭抵著青磚,散落的發絲間露出後頸未消的刺青:"我...真的不知道..."她的聲音悶在磚縫裏,"那天...我隻是想聞聞當歸的味道..."
青鳶突然單膝跪地,染血的指尖挑起阿朵的下巴。
這個曾手刃無數敵人的劍客,此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那晚...你哼的童謠..."
"是...我娘教的。"阿朵灰眸中的水光終於墜落,"她...也是藥師。"
李當歸看著滿地狼藉的藥草、姐姐們染血的衣襟、青鳶顫抖的指尖,突然想起出征前"說法"大師給他的菩提子——此刻正在懷中發燙。
李當歸的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滿地當歸籽硌在靴底發出細碎聲響,像某種無言的催促。
"白先生!"
他幾乎是從喉間擠出這聲呼喊。
銀發的軍師不知何時立在院牆陰影處,竹簡上墨跡遊動如活物。
李當歸衝過去時差點被藥碾絆倒,抓住對方袖口的手繃出青筋:"我該..."
"東南巷,第三個岔口。"白澤截住他的話頭,銀發間垂落的緞帶掃過少年緊繃的手背,"她的劍穗掛在老槐樹上了。"
李當歸一怔,突然想起寧芙那柄從不離身的寒螭劍——墨藍劍穗還是幾個月前他親手編的。
"可百草堂..."
白澤已經邁過門檻,素白靴底避開滿地藥草,像踏著某種玄妙的步法。
他彎腰拾起青鳶掉落的佩劍,劍柄防滑布上繡的歪歪扭扭的荷花圖案沾了塵土。
"阿朵姑娘。"白澤的聲音忽然帶了奇特的韻律,"能否勞煩你幫李姑娘包紮?"
蜷縮在牆角的雨女猛地抬頭,灰眸裏的水光晃了晃。
牛筋繩不知何時已經鬆開,在她腕上留下一圈淡紅的印子,像褪色的朱砂手鐲。
"我..."阿朵的視線掠過李靈芝血肉模糊的掌心,突然踉蹌著撲向藥櫃,動作熟稔地抽出第三格抽屜,"金瘡藥在..."
白澤的竹簡無聲展開,恰好擋住寧芙劈碎的毒經殘頁。
他望向呆立的青鳶:"勞煩打盆清水來。"
李當歸倒退著離開院門時,最後看到的畫麵是阿朵顫抖的手指正小心托著李靈芝的手腕,而白澤站在她們之間,銀發垂落的弧度仿佛一道分界線。
槐花撲簌簌落在肩頭。
他在第三個岔路口找到了那截斷開的墨藍劍穗,絲繩斷口處還沾著新鮮樹汁——有人剛剛在此駐足。
巷子盡頭,靛青身影一閃而過。
槐花紛揚的巷尾,寒螭劍的冷光劈開晨霧。
李當歸甚至沒來得及出聲,劍鋒已抵住他咽喉,在皮膚上壓出一道細痕。
"將軍..."
"閉嘴!"寧芙的手在抖,劍尖卻穩如磐石,"你也是來替那個殺手求情的?"
李當歸沒動。
他看見寧芙眼尾泛紅,靛青勁裝的領口被汗水浸透——她分明是跑著離開百草堂的,連輕功都忘了用。
"我是來道歉的。"他慢慢抬起手,掌心躺著那截斷開的墨藍劍穗,"那時...我偷偷多纏了三股金線,所以不結實。"
劍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寧芙突然暴起發難,寒螭劍帶起淩厲的風聲,"唰"地削斷他束發的布帶。
黑發披散下來時,李當歸仍保持著托舉劍穗的姿勢。
"你知不知道她是什麽人?"寧芙的劍勢如暴雨傾瀉,卻刻意避開了要害,"那天在城外,她的水刃離你心口隻有半寸!"
李當歸不閃不避,左肩被劃開一道血痕。
他忽然想起初入軍營時,寧芙也是這樣毫不留情地擊倒他七次,直到他學會格擋。
"我知道。"他迎著劍鋒上前一步,"但她救過西城百姓,教鄰家的小姑娘認字,給朱砂編過蟈蟈籠..."血順著指尖滴在劍穗上,"就像...將軍教我握劍那樣。"
寧芙的劍突然僵在半空。
她看見少年被割散的發絲間,露出那道她親手包紮過的舊傷——那是李當歸第一次為她擋箭留下的。
"我七歲那年,"李當歸突然說,"被野狗追到河邊,是姐姐們用搗藥杵救我。"
他輕輕碰了碰寧芙的劍刃,"在城外的五鬼沼澤裏,是將軍的手把我拽出來的。"
槐花落在劍身上,碎成兩半。
"百草堂是我的家。"李當歸終於抓住寧芙執劍的手腕,觸到一片冰涼,"螭吻營...也是。"
劍尖垂落的瞬間,寧芙別過臉去。
她掙開的手背上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快得像錯覺——直到李當歸發現腳邊青磚上綻開幾朵小小的水花。
"...蠢貨。"寧芙的聲音悶在晨風裏,"劍穗...重新編。"
李當歸低頭笑了。
他小心地展開掌心,露出那枚被血染紅些許的菩提子——"說法"大師給的種子,不知何時已悄然裂開細縫,冒出嫩綠的芽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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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百草堂吱呀作響的木門時,李當歸聞到了熟悉的藥香裏混著陌生的煙火氣——畢方正蹲在院角生火,鐵鍋裏燉著的魚湯咕嘟冒泡,紅綃的銅鈴隨著搗藥的動作叮咚作響。
而阿朵,那個曾經的雨女,此刻正被李朱砂按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給脖頸的劍傷塗藥。
"將軍..."李當歸側身讓寧芙先進,卻發現她的指尖又按上了劍柄。
"哈!我就說他們會和好!"畢方舉著湯勺蹦起來,火星子濺到紅綃裙擺上,換來一記眼刀。紅衣女子放下藥杵,腕間銅鈴串發出清越的聲響:"寧姑娘,白澤都告訴我們了。"
寧芙的視線掃過院內眾人,最終釘在阿朵身上。
灰眸少女下意識要站起來,卻被李靈芝按著肩膀坐回去。
"我們不是在替她開脫。"紅綃的鈴鐺無風自動,"但若沒有她提前預警,西城瘟疫會死更多人。"
畢方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塊焦黑的木牌,上麵刻著俱盧族文字:"昨夜我燒了他們一個據點,找到這個。"他撓撓頭,"好像是...追殺令?"
木牌被拋到石桌上,李當歸看清上麵歪歪扭扭的畫像——分明是阿朵的輪廓,卻被劃了七八道血痕。
"你的族人,"寧芙終於開口,聲音像淬了冰的鐵,"知道你在這。"
阿朵的指尖掐進掌心,剛結痂的傷口又滲出血絲:"他們...不會放過叛徒。"
一陣風掠過院子,吹散了藥爐的青煙。
所有人都等著寧芙的反應,她卻突然轉向白澤:"你早知道?"
銀發的軍師倚在藥櫃旁,竹簡上的墨跡正緩緩組成四個字:"因果自渡"。
"紫金關..."寧芙的劍穗在風中輕晃,"若戰場上遇見她的族人?"
沉默像滴入清水的墨汁般蔓延開來。
阿朵突然起身,從灶台暗格取出個陶罐,倒出三包藥粉——正是她替換掉的斷腸散。
"我的命是百草堂給的。"她將藥粉推到寧芙麵前,灰眸裏晃動著李當歸從未見過的決絕,"若到那日...請用這個。"
紅綃的銅鈴突然劇烈震顫,畢方一把打翻藥包:"你瘋啦?這玩意..."他猛地噤聲,因為看見阿朵展開的掌心裏,靜靜躺著一枚雨滴狀的琉璃——俱盧族殺手的命契。
"碎了它,我族就會知曉位置。"阿朵的聲音輕得像歎息,"但我...想堂堂正正做次選擇。"
寧芙的劍突然歸鞘,金屬摩擦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她抓起那枚琉璃,在所有人反應過來前運勁捏碎——
"將軍!"
琉璃碎片折射出七彩光斑,寧芙的聲音卻比碎冰更冷:"螭吻營不缺死士。"
她轉身時靛青衣擺掃過阿朵顫抖的膝蓋,"希望你不要恩將仇報。"
李當歸彎腰拾起一片琉璃,發現陽光能穿透它照出細小的彩虹,恰似阿朵此刻含在眼裏沒落的淚光。
暮色染紅百草堂的屋簷時,李當歸正跪在院中的蒲團上,任由兩個姐姐往他行囊裏塞進最後一包藥丸。
李靈芝的手指在係結時打了三次滑,那個向來完美的如意結歪歪扭扭地耷拉著。
"這個避瘴丸含在舌下..."李朱砂的叮囑被突然湧上的哽咽截斷,她慌忙轉身去翻藥櫃,"我再找找有沒有..."
"姐。"李當歸按住二姐發抖的手腕,"白先生給的護心鏡,寧將軍教的劍法,再加上你們的藥..."他故意晃了晃鼓鼓囊囊的包袱,"閻王殿的門朝哪開我都找不著。"
簷下的寧芙突然輕咳一聲。
她抱著劍靠在門框上,月光已經爬上她的鐵靴尖:"螭吻營的人,沒那麽容易死。"
白澤從藥架後轉出來,銀發間垂落的緞帶掃過一溜青瓷藥罐:"此去紫金關,走的是官道。"
阿朵默默遞來一件簇新的軟甲,內襯裏層還縫著曬幹的薄荷葉。
她沒說話,隻是當李當歸接過時,兩人手指相觸的瞬間,一滴水珠落在甲衣上——不知是晨露還是別的什麽。
"阿朵姐姐哭啦!"鄰居家小荷舉著風車從後院跑來,被青鳶一把撈起。
女劍客單手抱著孩子,另一隻手突然拋給李當歸一個繡著歪歪扭扭荷花的劍穗:"替我給寧芙。"
李當歸低頭看著這個比上次精致些的針腳,突然發現青鳶右手腕上還纏著新換的紗布——正是之前攔寧芙劍時受的傷。
"該走了。"寧芙的劍鞘輕叩門框,驚飛了簷下棲息的雨燕。
李靈芝突然撲上來抱住弟弟,藥香瞬間浸透了他的戰袍。
他感覺肩頭濕熱了一片,卻聽見姐姐用最凶的語氣說:"敢受傷就別回來見我!"
李朱砂把整罐蜜餞塞進他懷裏,紅著眼睛笑了:"等你的慶功宴,我釀當歸酒。"
當百草堂的燈籠化作遠處一點暖光時,李當歸摸了摸胸前硬物——是那枚裂開的菩提子,嫩芽已經頂開種皮,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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