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將軍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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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匹馬很快來到了內城。
一座雄偉無比的黑色宮殿非常顯眼。
李當歸知道,想要見到城主之手,先要過四騎士這關。
鐵穹殿的石門高逾三丈,兩側矗立著四尊騎士雕像——白馬、紅馬、黑馬、灰馬,各自持劍而立,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李當歸和阿朵剛踏入殿內,沉重的鐵門便在身後轟然閉合,發出沉悶的回響。
殿內光線昏暗,唯有兩側的火把搖曳,映照出高台上兩道身影——
紅馬身披赤紅重甲,肩甲鑄成咆哮狼首,腰間懸著一柄寬刃戰斧。
她端坐於鐵座之上,頭盔下的目光如刀鋒般銳利。
灰馬一襲銀灰輕甲,身形修長如竹,麵容蒼白似書生,可指間把玩的一枚鐵蒺藜卻泛著幽藍的毒光。
"擅闖鐵穹殿者,斷足。"紅馬的聲音低沉如悶雷。
"持令求見者,可議。"灰馬輕聲補充,目光落在李當歸手中的青銅令牌上。
紅馬猛地拍案而起,戰斧"錚"地出鞘半寸:"李當歸!紫金關一別,你倒是長本事了!"
她的視線掃過阿朵,在後者身上停留片刻,冷笑:"還帶著個蠻族丫頭?寧芙知道你這麽胡鬧嗎?"
李當歸不卑不亢:"紅馬將軍,末將此行正是為化解幹戈。"
"憑你?"紅馬嗤笑,"一個叛離軍營、投奔敵族的逃兵?"
灰馬忽然輕咳一聲:"紅馬,他拿著白澤的令牌。"
"那又如何!"紅馬怒目而視,"白澤再智,能擔保這二人不是刺客?"
灰馬從高台緩步而下,鐵蒺藜在他指尖翻飛如蝶。
"白先生從不出錯。"他停在李當歸麵前,瘦高的身影投下細長的陰影,"但規矩不可廢——你可以進,她得留下。"
阿朵下意識按住腰間的"裁雨"短劍,卻被李當歸輕輕攔住。
"阿朵不是囚犯。"李當歸直視灰馬,"她是雨女一脈的傳人,我和她有要事求見城主之手。"
灰馬眉梢微動。
紅馬卻已不耐,戰斧重重頓地:"少廢話!要麽你獨自覲見,要麽滾出去!"
就在劍拔弩張之際,殿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傳令兵跌跌撞撞衝進來:"報!北境急訊——俱盧族內亂將起,叛軍打的是"誅殺偽王阿爾蓋布"的旗號。"
殿內死寂。
灰馬手中的鐵蒺藜"啪"地碎成粉末:"你……就是那個預言之子吧?"
李當歸沉默片刻:"我是來阻止戰爭的,不是引發戰爭的。"
紅馬的戰斧緩緩歸鞘,她盯著李當歸灰白的眼眸看了許久,突然對灰馬道:"……帶他們去見花生。"
當李當歸二人跟隨灰馬走向內殿時,紅馬突然低聲對李當歸道:"寧芙若因你而死,我必親手剜出你的心。"
花生大士的議事廳沒有窗戶,四壁懸掛著泛黃的軍事地圖,中央一張黑檀木案幾上堆滿卷宗。油燈的光線昏黃搖曳,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扭曲如鬼魅。
李當歸和阿朵站在廳中央,空氣裏彌漫著陳年墨香與某種苦澀藥草混合的氣息。
花生大士沒有立刻抬頭。
他枯瘦的手指正摩挲著一枚青銅虎符,指腹一遍遍描摹上麵的紋路,仿佛在確認什麽。
"阿爾蓋布……"他終於開口,嗓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這名字多久沒聽人提起了。"
老人緩緩抬眼。
他的眼白泛黃,瞳孔卻異常漆黑,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目光先落在李當歸臉上,尤其在灰白的眸子和眉骨霜痕處停留許久,嘴角微微抽動:"……故人之子。"
李當歸心頭一震:"您認識家父?"
花生大士沒有回答,轉而看向阿朵。
當視線觸及她手腕的鱗紋時,老人忽然從案幾抽屜取出一塊藍玉鎮紙——上麵赫然刻著雨女族的蘭花圖騰。
"雲苓的師妹?"他冷不丁問道。
阿朵瞳孔驟縮:"您怎麽——"
"回答我的問題。"花生大士打斷她,"《甘霖譜》下卷第七頁寫的什麽?"
"……"藍心草三錢配雪蟾酥,可解血狼毒"。"阿朵本能背誦,又猛然醒悟,"這是雨女秘傳!您為何——"
老人抬手製止,轉向李當歸:"你說要和談?"
"是。"李當歸上前一步,"俱盧族願以——"
"可以。"
花生大士突然的應允讓兩人愣在原地。
他取出一卷早已準備好的羊皮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條款:
北麓草場暫借俱盧族越冬;
互市貿易以藥材換糧食;
軍事緩衝撤出紫金關三十裏。
最後蓋著城主金印——墨跡早已幹透,顯然擬好多時。
李當歸盯著羊皮卷上早已幹涸的城主金印,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卷軸邊緣。
條款清晰明了,甚至詳細標注了俱盧族可暫居的草場範圍、互市開放的時間、雙方需撤離的兵力——仿佛這場戰爭從一開始就注定會以和談收場。
"這……"阿朵低聲喃喃,"太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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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利得近乎詭異。
花生大士枯瘦的手指交疊在案幾上,神色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城主早有預見。"
"預見什麽?"李當歸抬頭,"預見俱盧族會南下?還是預見——"
"預見需要一個人。"花生大士打斷他,"一個既不屬於白虎城,也不完全屬於極北的人。"
李當歸的眉頭深深皺起:"城主現在在哪?"
花生大士閉口不言。
"既然有意和談,為何不早做決斷?"
依舊沉默。
李當歸突然向前一步,聲音壓低:"白澤先生問——"花生何時熟"。"
花生大士的瞳孔驟然收縮。
良久,他緩緩靠回椅背,像是突然卸下某種重擔:"……青龍城。"
"什麽?"
"城主去了青龍城。"老人的目光越過李當歸,仿佛看向某個遙遠的彼方,"他在等一個契機,等一個能聯合白虎城與異族的人。"
李當歸心頭一震:“青...青龍城,竟然真的存在青龍城,可是地圖上從來沒有見過。”
李當歸再次問道:"聯合起來做什麽?"
花生大士卻已起身,黑袍掃過案幾,帶起一陣苦澀的藥風:"話止於此。"
花生大士離去的背影僵硬如鐵,仿佛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崩塌。
走出內城時,暮色已沉。
李當歸握著羊皮卷軸的手微微發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條款上的墨跡早已幹透,連印泥都呈現出陳舊的暗紅色——仿佛這場和談早在他們開口前就已塵埃落定。
"不對勁。"阿朵突然低聲說。
她的目光掃過街道兩側的巡邏士兵,那些人盔甲下的眼神冷漠而戒備,仿佛早已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來意,卻又刻意裝作視而不見。
"嗯。"李當歸應了一聲,卻沒有多說。
太順利了。
順利得像是被人提前鋪好了路,隻等著他們按部就班地走完流程。
花生大士的話仍在李當歸腦海中回蕩——
"城主去了青龍城。"
"他在等一個能聯合白虎城與異族的人。"
青龍城是什麽地方?
聯合起來對抗誰?
這些疑問像一根刺,紮在思緒深處,隱隱作痛。
但眼下,他沒有餘力深究。
"先去紫金關。"李當歸收起卷軸,聲音低沉,"聽說雀翎發動內亂,大祭司被軟禁,我們沒有時間了。"
阿朵沉默片刻,忽然問:"如果……他們不認這份和約呢?"
李當歸看向遠方逐漸暗沉的天際線,灰白的眸子映著最後一縷暮光:"他們必須認。"
紫金關的黃昏比白虎城更冷。
李當歸和阿朵剛踏入營地,白澤便已站在營門前,寬袖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臉上掛著那副永遠看不透深淺的微笑。
"回來了?"他問,仿佛早已預料到一切。
李當歸翻身下馬,灰白的眸子映著殘陽:"白先生,我必須立刻前往俱盧——"
"明日再走。"白澤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今晚有暴雨,瘴氣林的路走不得。"
阿朵敏銳地察覺到,白澤的目光在她腰間那柄"裁雨"短劍上停留了一瞬。
"可巴圖他們——"
"一天死不了人。"白澤拍了拍李當歸的肩,"何況……有人等你很久了。"
螭吻營的將士們見到李當歸歸來,紛紛圍了上來。
"當歸!你小子行啊!"侯七擠眉弄眼地撞了下他的肩膀,"去趟白虎城就帶回來個小媳婦?"
李當歸一愣,轉頭看向阿朵——少女正低頭整理行囊,發絲垂落,遮住了側臉,卻掩不住耳尖微紅。
"胡說什麽。"他皺眉,"阿朵是雨女一脈的傳人,此行——"
"知道知道!"老趙嘿嘿笑著打斷,""談正事"嘛!"
哄笑聲中,誰也沒注意到營帳陰影裏,一道玄甲身影悄然轉身離去。
校場邊緣,寧芙一劍劈斷第七根木樁。
寒螭劍的霜氣在地麵凝結成蛛網般的冰紋,卻壓不住她胸口那股無名火。
"將軍。"
李當歸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寧芙的劍鋒猛地一頓,冰晶"哢嚓"碎裂。
"明日我要去俱盧族。"他走到她身旁,遞過羊皮卷軸,"這是和約條款,您……"
"不必匯報。"寧芙冷聲打斷,"你已不是螭吻營的人。"
李當歸的手僵在半空。
月光下,他看清寧芙眼底壓抑的波瀾——那不隻是憤怒,還有某種更深的東西。
"我永遠是您的兵。"他突然說,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寧芙猛地轉身,劍尖抵上他的喉嚨:"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每次都是你?"
"……什麽?"
"為什麽每次需要犧牲的、冒險的、被議論的——都是你!我這個將軍的話,到底算什麽?"
劍尖微微發抖,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李當歸沒有回答寧芙的問題,隻是輕輕推開劍鋒:"若...若是將軍下令,我讓別人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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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我不讓你去!難道我在你眼裏就是那種不顧全大局、無理取鬧的女人嗎?”
寧芙的話讓李當歸徹底聽不懂了。
寧芙的劍尖仍抵在李當歸喉間,霜氣順著劍鋒蔓延,在他脖頸上凝出一層薄冰。
李當歸沒動,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灰白的眸子映著月光,像是極北永凍的冰湖,平靜得讓人心慌。
就在氣氛凝固到極點時——
"行了行了,你倆是小孩兒嗎?大半夜的吵什麽。"
白澤的聲音從校場邊緣傳來,帶著一貫的從容。
他手持一盞青銅燈,暖黃的光暈驅散了些許寒意。
"中軍帳有緊急軍報,關於雀翎叛軍的動向。"
寧芙的劍微微一顫。
片刻的沉默後,她收劍歸鞘,霜紋"哢嚓"碎裂。
"……知道了。"
轉身時,披風掃過李當歸的手背,像一場來不及抓住的雪。
待寧芙走遠,李當歸才長舒一口氣,揉了揉發僵的脖頸:"白先生,寧將軍最近脾氣怎麽又大了?"
白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她哪天脾氣小過?"
"但以前至少講道理……"
"李當歸。"白澤突然正色,"你是兵,她是將。將軍罵兵,天經地義——需要什麽道理?"
燈影搖曳中,智者的眼神意味深長:"還是說,你希望她對你……特別些?"
李當歸耳根一熱:"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就受著。"白澤轉身走向中軍帳,聲音飄在夜風裏,"能讓她發脾氣的人,這世上可不多了。"
——她不是氣他帶回了誰,而是氣他從未抬頭看她一眼。
——她不是脾氣大,隻是不知該如何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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