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解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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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雀翎的身影在雪原上踉蹌奔跑,暗紅戰袍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
    她的藍鱗絲線拖在身後,在凍土上劃出淩亂的痕跡,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李當歸騎著雷痕追來時,看見她跪在一處冰崖邊緣,肩膀劇烈起伏。
    "滾開!"她頭也不回地嘶吼,聲音沙啞破碎,"我不需要你們的憐憫!"
    李當歸沒有靠近,隻是站在三丈外,灰白的眸子映著極北蒼涼的天空。
    "雲苓告訴我了。"他聲音很輕,"關於你師父的事。"
    雀翎的背脊猛地僵住。
    "她叫‘霜紋’,對嗎?"李當歸繼續道,"七十二女中最擅長治愈術的雨師,卻在十五年前的紫金關戰役中,為救一個被流矢擊中的小女孩而死。"
    冰崖下的寒風嗚咽著卷上來,夾雜著細碎的雪粒。
    雀翎的指甲深深摳進冰層,指節泛白。
    "那個小女孩……就是你。"
    雀翎終於轉過頭,眼中布滿血絲:"你知道什麽?!"她聲音顫抖,"你們這些南方人……永遠隻會掠奪、殺戮!我無父無母,從小受人屈辱,若不是師父,我連十歲都活不到!"
    李當歸沒有辯解,隻是從懷中取出一塊殘破的玉佩——這是臨行前白澤交給他的。
    玉佩上刻著半朵蘭花,邊緣染著陳舊的血跡。
    "認得這個嗎?"
    雀翎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
    "你師父的遺物。"李當歸將玉佩放在雪地上,"當年殺死她的不是白虎城士兵,而是無窮無盡的戰爭,是兩族不死不休的仇恨。"
    雀翎死死盯著那塊玉佩,呼吸變得急促。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師父臨終前攥著她的手,塞給她這半塊玉佩,卻說不出話……
    "你恨錯了人。"李當歸輕聲道。
    雀翎的眼淚終於砸在冰麵上,融出細小的坑洞。
    李當歸沒有催促,隻是靜靜等待。
    許久,雀翎抬起淚痕斑駁的臉:"……為什麽跟我說這些?我的族人已經全部歸順於你,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因為仇恨不該傳承。"他指向她腰間的藍鱗絲線,"你師父教你的是救人之術,不是殺人之技。"
    風突然變得溫柔,卷著雪花在他們之間盤旋。
    雀翎顫抖的手指終於觸碰到了那塊玉佩——
    “師父......”
    雷痕的六隻眼睛突然同時轉向北方,喉嚨裏再次滾出低沉的咆哮。
    李當歸順著它的視線望去——
    遠處的天空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撕裂,烏雲如墨汁般翻湧,吞噬著最後的光亮。
    那不是普通的陰雲,而是扭曲蠕動的暗影,所過之處,連風雪都凝固成黑色的冰晶。
    "黑潮……又來了。"雀翎的聲音發顫,眼中浮現出李當歸從未見過的恐懼,"比上次來得更快!"
    她猛地抓住李當歸的手臂,指甲幾乎嵌入他的皮肉:"快走!一旦被追上,所有人都會——"
    她沒說完,但李當歸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上來!"他一把拽住雀翎,躍上雷痕的背脊。
    影狩無需指令,六足發力,如黑色閃電般衝向部落。
    營地早已亂作一團。
    巴圖正指揮著戰士們拆卸帳篷,雲苓和阿朵則組織婦孺列隊。
    令人驚訝的是,所有族人——包括曾經的叛軍——都沉默而迅速地執行著命令,仿佛早已演練過千百遍。
    "阿迪布!"巴圖遠遠望見李當歸,鐵甲上沾滿冰屑,"按你說的,隻帶必需品!"
    李當歸點頭,躍下雷痕,灰白的眸子掃過人群:"三十六子開路,七十二女斷後,老人孩子居中——立刻向南!"
    沒有人質疑,沒有人猶豫。
    族人們沉默地排成長龍,背著行囊,牽著雪橇犬,向南方移動。
    他們的動作熟練得令人心驚——這不是第一次逃亡了。
    李當歸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黑潮就像懸在俱盧族頭頂的利劍,逼迫他們不斷南遷,最終與白虎城兵戎相見……
    黃昏的光線被扭曲成暗紫色,黑潮如活物般翻湧,吞噬著北方的地平線。
    李當歸站在隊伍末尾,灰白的眸子死死盯著遠方——
    被黑潮追趕的,不隻有俱盧族人。
    般度巨人族的身影在黑潮前顯得如此渺小。
    他們高達三丈的身軀本應如山嶽般不可撼動,可此刻卻在黑潮的席卷下踉蹌奔逃。
    最末尾的幾名巨人戰士已被黑潮纏上,他們咆哮著揮舞巨斧,卻在黑霧中逐漸凝固,化作漆黑的雕像,隨後崩裂成灰。
    "是‘雲象陣’!"阿朵突然指向巨人族中央。
    五道格外高大的身影正結陣而立:
    堅戰手持黃金巨盾,盾麵刻著烈日紋章;
    怖軍雙斧交叉,斧刃燃起幽藍火焰;
    阿周那拉開一張幾乎透明的長弓,弓弦上凝結著冰晶;
    無種與偕天背靠背站立,腳下大地龜裂出蛛網般的裂痕。
    他們率領殘餘的巨人士兵組成三角陣型,試圖阻擋黑潮的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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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陣型邊緣已經開始崩潰。
    "不能見死不救。"李當歸的聲音很輕,卻讓所有雨女都轉過頭來。
    雲苓的指尖已經捏起喚雨訣:"可我們自己的族人——"
    "黑潮不會隻追他們。"李當歸拔出短劍,金紋從手腕蔓延至劍身,"如果般度族全滅,下一個就是我們。"
    雀翎突然扯下腕間的藍鱗絲線:"雨女聽令!結‘甘霖天羅’!"
    ——雨師陣再次出現。
    七十二道身影如流水般散開。
    阿朵的骨笛吹響《甘霖譜》中最激昂的章節,雲苓則劃破掌心,以血為引喚來暴雨。
    雨幕在巨人族前方形成一道水藍色的屏障,暫時延緩了黑潮的推進速度。
    般度五首領震驚地回頭。
    "你們……"沉重的古般度語傳來,堅戰的黃金巨盾微微放低。
    "閉嘴!"雀翎的藍鱗絲線刺入地麵,與雨陣相連,"想活命就重組陣型!"
    令人意外的是,巨人們沒有反駁。
    怖軍怒吼一聲,雙斧上的藍焰暴漲,與雨幕交融形成蒸汽屏障;阿周那的冰箭則在水霧中分裂成無數細針,刺入黑潮核心。
    黃昏的光像稀釋的血,塗抹在北方荒原上。
    李當歸站在兩陣之間的高地上,看著遠處那道吞噬天地的黑線。
    "雲象陣,再起!"般度族首領堅戰的聲音如雷滾過戰場。
    百名般度巨人同時跺腳,他們身上的圖騰紋路亮起青白色光芒,在陣型上方凝結成一頭巨大的白象虛影,象鼻揚起,噴出雲霧般的屏障。
    幾乎同時,阿朵帶領的七十二雨女也完成了結陣。
    "雨師陣,成!"她們手中的銅鈴同時搖響,清脆的鈴聲裏,漫天雨絲凝結成淡藍色的水幕,與雲象陣的霧氣交融。
    兩陣相疊的瞬間,天地間響起古老的共鳴。
    黑潮撞上這道屏障,第一次停下了推進的腳步。
    李當歸看到黑潮表麵泛起無數張痛苦扭曲的人臉,它們張開嘴,發出無聲的尖叫。
    "有效!"雀翎的額角已經滲出冷汗,"但撐不了多久..."
    李當歸握緊腰間的藥囊,那裏裝著"說法"大師贈予的菩提子。
    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解厄"神力正在蘇醒,像冬眠的蛇被春雷驚醒。
    每一次呼吸,都有細小的金芒從毛孔中滲出。
    三刻鍾後,第一道裂痕出現在雲象陣上。
    怖軍狂吼著填補缺口,他的唯一的手臂在黑潮侵蝕下迅速幹枯。
    夜色降臨時,堅戰和無種所在的前鋒陣線突然崩塌。
    他們的身體在接觸黑暗時爆發出刺目白光,為後方爭取了寶貴的撤退時間。
    "陣法要破了!"雀翎大喊一聲。
    仿佛印證她的話,雨師陣的水幕開始大麵積蒸發。
    阿朵和雨女們嘴角溢血,銅鈴一個接一個炸裂。
    黑潮發出勝利的呼嘯,潮頭掀起百丈高,露出裏麵無數蠕動的黑色手臂。
    李當歸突然平靜下來。
    他取出菩提子放在掌心,感受到兩顆心跳動——一顆是自己的,一顆來自這顆看似普通的種子。
    "若天道不公..."他輕聲念著,體內的金芒突然暴漲。
    菩提子騰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一道翠綠軌跡。
    它飛至黑潮正前方時,李當歸感到某種古老的存在在自己體內蘇醒。
    劇痛從骨髓深處炸開,他看見自己的皮膚開始龜裂,金紅色的光從裂縫中滲出。
    "解厄·瘋長。"他吐出這四個字,聲音不再屬於少年,而是帶著萬千回響。
    菩提子發芽了。
    先是細弱的嫩芽刺破種皮,然後在呼吸間長成幼苗、小樹、參天巨木。
    樹幹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梵文,每一筆劃都在發光。
    根係如銀蛇鑽入大地,樹冠則撐開翡翠般的華蓋,垂落無數瓔珞般的藤蔓。
    這些藤蔓向東西兩側瘋狂生長,眨眼間築起橫貫數十裏的綠色長城。
    當黑潮再次撲來時,藤蔓上突然綻放千萬朵白花,花瓣飄落處,黑暗如遇沸油的積雪般消融。
    更驚人的是,整道樹牆開始向北推進。
    藤蔓纏繞住黑潮,像巨人的手指捏碎腐泥。
    李當歸懸浮在樹幹中央,整個人已經變成半透明的金色光影。
    他每向前一步,樹牆就推進一裏,黑潮便退卻一裏。
    遠在百裏外的紫金關。
    白澤雙眼睜開,手中的卦盤瘋狂旋轉,""解厄"...現。"
    北方。
    當最後一縷黑潮在菩提樹的金光中消散時,荒原陷入詭異的寂靜。
    風停了,連雷痕的六隻眼睛都停止了轉動,仿佛整個天地都在等待某個神聖的宣判。
    最先打破寂靜的是一聲骨杖落地的脆響。
    俱盧族大祭司枯瘦的身軀像被抽去筋骨般跪倒在地,他布滿黥紋的額頭重重磕在焦土上,白發間摻雜的彩色羽毛沾滿塵土。
    "祖靈顯聖——"老人的嗓音撕裂般顫抖,十指深深插入泥土,仿佛要抓住什麽無形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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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聲呼喊如同號令,三十六名俱盧族勇士的鎧甲同時發出金屬碰撞的轟鳴。
    他們單膝跪地時,腰間懸掛的獸骨法器相互撞擊,奏出一曲原始的戰歌。
    每個勇士都將佩刀橫舉過頭頂——這是俱盧族獻上生命的禮儀,刀刃反射的夕陽將李當歸籠罩在一片血色光暈中。
    "阿爾蓋布!"三十六個渾厚的男聲匯成一道聲浪,震得菩提樹殘餘的金葉簌簌作響。
    緊接著是七十二位雨女的水袖翻飛聲。
    阿朵愣在原地,看著師姐雲苓率先俯身,淡青色的衣袂如蓮花般在焦土上鋪展。
    所有雨女左手按在心口,右手五指張開指向天空——這是溝通祖靈的祈禱手勢。
    她們耳後的鰓狀紋路同時泛起幽藍微光,在漸暗的暮色中連成一片星海。
    "阿爾蓋布!"女聲的清越合唱與先前的男聲交織,驚起遠處山崖上棲息的夜梟。
    雀翎的靈動雙眼盯著那少年,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麽。
    李當歸想要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淹沒在更宏大的聲浪中。
    成百上千的俱盧族人如同被鐮刀掃過的麥浪般依次跪倒,他們粗糙的手掌合十時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有母親舉起嬰孩,老人捧出傳家的骨雕,少女解下綴滿珍珠的發辮——所有最珍貴的祭品都朝向那個騎在影狩背上的單薄身影。
    大祭司突然撕開自己的獸皮衣襟,露出用瘢痕組成的古老圖騰。
    她沾血的手指在圖騰上劃過,吟誦起隻有曆代祭司口耳相傳的祖靈訓。
    整個荒原沸騰了。
    人們開始用前額叩擊地麵,節奏逐漸統一,如同戰鼓。
    李當歸看到有個斷腿的老兵拖著殘肢往前爬行,在焦土上拖出一道血痕;
    懷抱嬰兒的婦女將孩子舉過頭頂,嬰孩的繈褓上繡著菩提葉圖案——那分明是剛用血畫上去的。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些眼睛。
    成千上萬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裏燃燒著同一種熾熱的信仰,仿佛李當歸不是血肉之軀,而是一尊行走在人間的神像。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的藥囊——這個普通的小動作卻引發新一輪的歡呼,人們爭相模仿這個手勢,仿佛這是什麽神聖儀軌。
    雷痕不安地刨動著六足,李當歸這才發現影狩的陰影正被夕陽拉得很長,恰好籠罩住跪拜的人群。
    這個詭異的巧合讓大祭司發出近乎癲狂的嘯叫,她抓起一把沾滿李當歸腳印的泥土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喊著:"聖土!這是祖靈賜予的聖土!"
    而在更遠的山脊上,般度族巨人們如岩石般沉默佇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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