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菩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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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當歸睜開眼睛時,陽光已經透過營帳的布簾灑了進來,在床榻邊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斑。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發現身體雖然虛弱,但那種被掏空的感覺已經消退了不少。
    他微微側頭,看到寧芙正伏在桌案上沉睡。
    ——這簡直是個罕見的景象。
    平日裏冷若冰霜的螭吻將軍,此刻卻枕著手臂,青絲長發微亂地散在肩頭,眉頭還輕輕皺著,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她的鎧甲已經卸下,隻穿著一件素白的內襯,袖口還沾著一點未幹的藥漬,顯然守了很久。
    李當歸怔了怔,下意識想撐起身子,結果手肘一軟,碰倒了床邊的銅盆。
    “咣當!”
    寧芙猛地驚醒,幾乎是瞬間抬頭,黑色的眸子還帶著一絲未散的睡意,卻在看清李當歸的瞬間驟然清醒。
    “你醒了?!”
    她幾乎是衝過來的,一把抓住李當歸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悶哼一聲。
    “疼疼疼……”
    寧芙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立刻鬆手,但眼神仍死死盯著他,像是要確認他是不是真的活過來了。
    “你……感覺怎麽樣?”她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似乎努力壓抑著什麽情緒。
    李當歸揉了揉肩膀,有些茫然:“還、還行?就是有點餓……”
    寧芙盯著他看了兩秒,突然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峻。
    隻是她眼下的淡青和略顯淩亂的發絲,還是暴露了她這幾日的疲憊。
    “白澤和紅綃說你死不了。”她站直身子,語氣重新變得公事公辦,“但神力恢複需要時間,別亂動。”
    李當歸眨了眨眼,試探性地問:“我……是怎麽到這兒來的?”
    “阿朵帶你來的。”寧芙轉身去拿桌上的水壺,背對著他倒水,聲音平靜,“她騎影狩一路狂奔,差點撞翻紫金關的哨塔。”
    李當歸一聽,立刻撐起身子:“阿朵?她沒事吧?她——”
    “啪!”
    寧芙把水杯重重放在他麵前,水濺出來幾滴。
    “她好得很。”寧芙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比你活蹦亂跳多了。”
    李當歸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寧芙直接抓起一旁的鎧甲披上,然後一把掀開帳簾,指著外麵冷聲道:
    “出去。”
    “啊?”
    “我要梳洗。”寧芙的指尖微微發緊,“你,現在,立刻,滾出去,找你的阿朵。”
    李當歸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麽,結果寧芙已經不耐煩地一把拽起他,直接把他推出了營帳。
    “等——!”
    帳簾“唰”地在他麵前合上,差點拍到他鼻子。
    李當歸站在帳外,一臉茫然。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隻穿著單薄的裏衣,赤著腳,頭發估計也亂得像草窩,活像個被掃地出門的流浪漢。
    不遠處,幾個巡邏的螭吻軍士兵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看什麽看!”李當歸耳根一熱,趕緊低頭快步走開,結果因為身體還沒完全恢複,腳步一虛,差點栽進旁邊的水溝裏。
    “嘶……”他扶著牆緩了緩,心裏忍不住嘀咕:
    ——寧將軍這是……怎麽了?上一秒還關心我怎麽樣,下一秒就把我趕出來。
    看來白先生說的果然沒錯——將軍的心思你別猜。
    李當歸赤腳踩在校場的沙地上,陽光曬得地麵發燙,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樣子——單薄的裏衣、淩亂的頭發,活像個逃難的乞丐。
    “這算什麽事兒啊……”他撓了撓頭,正琢磨著去哪兒找件衣服穿,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蹄聲。
    抬頭望去,隻見阿朵騎著影狩霜吻,如一道銀白色的疾風,直直朝他衝來。
    “李當歸!”
    她甚至沒等霜吻完全停下,就直接從獸背上躍下,幾步衝到李當歸麵前,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把抱住了他。
    李當歸僵住了。
    阿朵的擁抱很用力,甚至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她的身上還帶著雨女特有的清冽氣息,發絲間夾雜著淡淡的草藥香,顯然是剛從百草堂過來。
    “呃……阿朵?”李當歸的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回抱她。
    阿朵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衝動,很快鬆開了手,後退一步,臉頰微微泛紅。
    兩人一時沉默,隻有霜吻在旁邊不耐煩地甩了甩尾巴,六隻眼睛滴溜溜地轉著,像是在看戲。
    “那個……”阿朵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師姐她們都很擔心你,是白先生和紅綃姑娘幫忙治好你的。”
    李當歸點點頭:“我正想去謝謝他們。”
    阿朵“嗯”了一聲,目光卻不自覺地往寧芙營帳的方向瞟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族人應該快到了,我得先去和師姐報個平安。”她說完,轉身就要走。
    “阿朵。”李當歸突然叫住她。
    她回頭:“怎麽了?”
    李當歸看著她,認真道:“謝謝你……帶我來紫金關。”
    阿朵怔了怔,隨即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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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子。”她輕聲說了一句,翻身躍上霜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李當歸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撓了撓頭。
    李當歸隨便找了件螭吻軍的備用外袍披上,便朝著白澤的營帳走去。
    剛到帳前,就聽到裏麵傳來紅綃的聲音——
    “白先生,他的神力雖然穩定了,但‘解厄’的本質恐怕已經發生了變化。”
    李當歸腳步一頓。
    白澤的聲音依舊從容:“天道循環,枯榮有時。他的神力不是消失,而是蛻變。”
    “可若他再強行使用……”紅綃的語氣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憂慮。
    李當歸正猶豫要不要進去,帳簾卻突然被掀開——畢方叼著一根草莖,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差點和他撞個滿懷。
    “喲!這不是咱們死裏逃生的李大英雄嗎?”畢方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本大爺就說你命硬,黑潮都吞不掉!”
    李當歸無奈地笑了笑:“紅綃姑娘和白先生在嗎?我來道謝。”
    畢方回頭衝帳內喊了一嗓子:“紅綃姐!你家小病人來報恩啦!”
    帳內沉默了一瞬,隨即傳來紅綃略帶笑意的聲音:
    “讓他進來吧,正好,我也有話要問他。”
    李當歸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去。
    而遠處,寧芙的營帳前,銀甲將軍靜靜地站著,目光遠遠地望向這邊,又很快收回。
    李當歸走進白澤的營帳,帳內光線柔和,藥香彌漫。
    白澤正坐在案前,指尖輕點著一枚懸浮的卦象,而紅綃則站在一旁,手中把玩著一枚晶瑩的玉丸,見他進來,兩人同時抬頭。
    “醒了?”紅綃微微一笑,指尖一彈,玉丸輕盈地飛向李當歸,“吃下去,固本培元。”
    李當歸接住玉丸,毫不猶豫地吞下,頓時一股溫潤的藥力在體內化開,疲憊感消退不少。
    他抱拳鄭重道:“多謝紅綃姑娘,多謝白先生。”
    白澤收起卦象,目光深邃地看著他:“李當歸,你可知自己這次險些喪命?”
    李當歸點點頭,卻沒什麽後悔之色:“我知道,但當時沒得選。”
    紅綃輕歎一聲,走到他麵前,指尖在他眉心輕輕一點,一縷淡金色的流光從她指尖滲入他的皮膚:“你的‘解厄’神力是替人承災,本就消耗極大,而你第一次覺醒就強行催動本源,甚至引動了菩提子的力量——這根本不是你現在能承受的。”
    李當歸沉默片刻,低聲道:“可如果我不那麽做,黑潮會吞沒所有人。”
    白澤和紅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一絲無奈。
    “傻子。”紅綃搖頭,“你以為你是鐵打的?神力耗盡,輕則淪為廢人,重則魂飛魄散。”
    李當歸卻笑了:“可我還活著,不是嗎?”
    白澤看著他,忽然問道:“你當時是怎麽做到的?菩提子雖是‘說法’所贈,但若無特殊契機,它不會自行發芽。”
    李當歸回憶了一下,緩緩道:“我當時……隻是想著,如果能救下他們,哪怕要我這條命也行。”
    他頓了頓,繼續道:“然後,我感覺到體內有什麽東西在回應我,像是……有什麽在低語。”
    紅綃眸光一閃:“低語?什麽樣的聲音?”
    李當歸搖頭:“聽不清,但很溫暖,像是……很久以前就認識我一樣。”
    白澤若有所思,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
    白澤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紅綃:“你覺得呢?”
    紅綃沉吟片刻,道:“若真如他所言,那菩提子的發芽並非偶然——它認主了。”
    李當歸聽得一頭霧水:“認主?”
    紅綃看向他,眼神難得認真:“李當歸,你或許……比你自己想象的更重要。”
    帳內一時安靜下來。
    畢方在旁邊聽得不耐煩,插嘴道:“你們這些神神叨叨的,本大爺聽得頭疼!總之,李當歸現在沒事了,對吧?”
    紅綃瞥了他一眼,輕笑:“暫時沒事。”
    “暫時?”李當歸一愣。
    白澤站起身,負手而立:“你的神力雖已穩定,但‘解厄’的本質恐怕已經發生了變化——它不再隻是‘替人承災’,而是開始‘逆轉因果’。”
    李當歸怔住:“逆轉……因果?”
    白澤點頭:“菩提樹能逼退黑潮,不是因為它比黑潮更強,而是因為它‘否定’了黑潮的存在——這才是真正的‘解厄’。”
    李當歸心頭一震。
    紅綃看著他,輕聲道:“所以,別再隨便拚命了。你的命,現在可不止是你自己的。”
    帳外,風卷起沙塵,遠處傳來螭吻軍操練的號角聲。
    李當歸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隱約有一道淡金色的紋路,如嫩芽般悄然生長。
    這時,帳簾被掀開,寧芙大步走了進來。
    她已重新束起長發,鎧甲鋥亮,恢複了往日冷峻的模樣,隻是眼下仍有一絲疲憊未消。
    “紅綃姑娘怎麽說,你就怎麽做,我說過,你的命,是我的。”
    寧將軍冰冷的語氣再次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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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當歸聽話的點頭。
    紅綃聽完李當歸的講述,指尖輕輕摩挲著那枚未用完的玉丸,若有所思。
    片刻後,她合上藥盒,起身拂了拂衣袖。
    “既然你已無礙,我也該走了。”她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帳內眾人,“玲瓏坊還有幾爐丹藥未煉,耽擱不得。”
    李當歸連忙拱手:“紅綃姑娘,此番多謝相助。”
    紅綃搖搖頭,眸中帶著幾分深意:“藥師濟世,本分而已。倒是你——”她頓了頓,“‘解厄’之力非同小可,下次若再亂來,可未必有這般好運了。”
    說罷,她向白澤微微頷首,又對寧芙道:“寧將軍,螭吻軍的傷藥方子我已交給軍醫,若有不妥,隨時可來白虎城玲瓏坊尋我。”
    寧芙抱拳,語氣難得緩和:“多謝。”
    紅綃不再多言,轉身掀開帳簾。
    晨光灑在她紅衣上,襯得她如一抹遊走世間的流霞。
    她撐開素傘,身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長街盡頭,仿佛從未出現過。
    畢方見紅綃離去,伸了個懶腰,一把勾住李當歸的脖子:“行啊你小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李當歸被他勒得咳嗽兩聲,笑罵:“鬆手!我剛撿回條命!”
    畢方哈哈大笑,鬆開胳膊,掌心“騰”地燃起一簇火焰:“本大爺也得走了!白虎城四怪可不止我一個愛折騰的,壁虎兒那幫人沒我看著,指不定鬧出什麽亂子!”
    他後退兩步,周身已泛起赤紅火光,整個人逐漸變得透明:“等你回城,記得請我喝酒!要最烈的那種!”
    話音未落,火焰“轟”地暴漲,畢方的身影化作萬千火星,隨風四散而去,唯餘一縷青煙嫋嫋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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