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春去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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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玲瓏坊內。
    紅綃的指尖在畫像上輕輕顫抖,畫中紅衣女子明豔的笑容被淚水暈開一角。
    "後來啊..."紅綃忽然笑起來,淚珠卻滾得更急,"汀蘭姐有天拉著我的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她學著記憶中那人溫柔的語氣,""就算有了這個小家夥,小紅綃也永遠是我的寶貝。""
    紅綃的聲音輕得像是怕驚醒了什麽:"但那年隆冬,銀發姐姐帶我去城外采藥..."
    靜姝在雀翎懷裏蜷得更緊,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對方的衣帶。
    她們都知道那年冬天百草堂發生了什麽。
    紅綃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仿佛又看見那日歸城時衝天的黑煙。
    "我們遠遠就看見城西冒著濃煙。"藥碾裏的茯苓被捏成了粉末,"百草堂...半邊屋子都燒塌了。"
    紅綃的指甲在桌麵劃出細痕:"街坊說,那群瘋子舉著火把...我當時真的被嚇壞了..."她猛地站起身,藥囊翻倒在地上。
    "我們跑到街尾繡坊時,汀蘭姐正坐在織機前——"紅綃的聲音突然哽住,"她肚子上蓋著厚毯子,還在給我繡新的藥囊..."
    靜姝的眼淚浸透了雀翎的衣襟。
    紅綃的聲音輕得像拂過藥櫃的微風:
    "我那時抱著汀蘭姐的胳膊說,再也不離開了,要永遠守著她。她卻笑著指了指窗外——"
    記憶裏,李懷璋正拖著傷腿在院中晾藥。
    紗布滲出的血跡染紅了半截褲管,可他仍固執地將曬藥架挪到汀蘭抬眼就能看見的地方。
    ""小紅綃啊...""紅綃學著汀蘭當年溫柔的語調,""有人已經把我護得很周全了。""
    "我後來才懂..."紅綃繼續開口,"一個少年為了她對抗了整個江湖。"
    她望向百草堂方向,春風吹來隱約的藥香,"而我...連他折斷的那柄藥鏟都舉不動。"
    李當歸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劍柄,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想起父親那柄斷成兩截的藥鏟。
    紅綃抬手抿了抿鬢角,笑中帶淚,卻依舊優雅,與當年銀發女子如出一轍。
    她腕間的玉鐲輕響:"第二年秋分,靈芝降生那日..."
    記憶裏汀蘭蒼白的臉上沁著汗珠,卻執意要抱著繈褓來玲瓏坊。
    紅綃至今記得嬰兒小手抓住自己食指的觸感,像片溫熱的雪花。
    ""以後這就是小紅綃的妹妹啦。""紅綃學著汀蘭虛弱的語調,忽然哽咽。
    她想起某個遙遠的夜晚,破草席外傳來阿娘的啜泣:"...再生丫頭就送王婆子..."
    她從未想過自己還會有妹妹。
    窗外的春燕掠過藥櫃,投下轉瞬即逝的陰影。
    那日紅綃將碾好的藥粉裝進繡著靈芝紋的荷包——這是當年她給妹妹縫的第一件禮物。
    紅綃繼續開口,聲音溫柔似水:"汀蘭姐不一樣...當她將我從泥濘裏抱起時,就注定會是全天下最好的母親。"
    她的目光掃過李當歸,眼底閃過一絲豔羨,"你們姐弟啊,從出生時就已經是最幸福的孩子。"
    春風裹著杏花香卷入窗欞,紅綃的發絲被吹起幾縷:"第三年杏花開的時節,朱砂降生了。"她忽然輕笑,"汀蘭姐這回說什麽都要在玲瓏坊等,非要讓銀發姐姐也見見孩子。"
    記憶裏滿樹繁花下,銀發女子終於踏著月色而來。
    當汀蘭掀開繈褓,露出靈芝圓潤的小臉和朱砂攥緊的拳頭時——紅綃清楚地看見,那個永遠淡漠如冰的女子,眼底竟泛起了漣漪。
    "就像..."紅綃指尖凝出一顆晶瑩的藥丸,折射著七彩光暈,"冰雪消融的第一道春溪。"
    靜姝突然抓住她的衣袖,才發現那看似優雅從容的指尖,正在微微顫抖。
    窗外,一瓣杏花飄落在李當歸的劍穗上,像是誰輕輕落下的一吻。
    紅綃的目光落在窗外的月光裏,仿佛穿透了時光。
    "第四年,北境的戰鼓又響起來了。"她的聲音輕柔得像拂過藥櫃的春風,"我每天守著藥爐,總忍不住想——汀蘭姐會怎麽做?是回到北方保護族人,還是留在南方守護她的家?"
    “你出生時,汀蘭姐沒有帶你去玲瓏坊,”紅綃對著李當歸開口,又看向了窗外,“隻是偶爾回來看我,確認銀發姐姐把我照顧的很好,才放心離開。”
    記憶中的汀蘭來得越來越匆忙。
    來玲瓏坊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紅綃記得她腰間後來總懸著那對陌生的長劍——一把狹長如秋水,在陽光下泛著青芒;
    另一把短而薄,出鞘時帶著新雪般的寒意。
    每當紅綃想觸碰,汀蘭就會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小心傷著。"
    直到幾年後的一天夜裏。
    "那年我十四歲,正在整理藥櫃..."
    紅綃的聲音突然再次哽咽。
    那夜的月光太亮,亮得她至今記得每一個細節:
    門軸轉動的吱呀聲格外刺耳。
    汀蘭一身玄色勁裝踏入玲瓏坊,衣擺還沾著夜露的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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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懷璋沉默地跟在她身後,肩上挎著個灰布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什麽。
    紅綃還沒來得及放下手中的當歸屜子,就被一把拽進熟悉的懷抱裏。
    汀蘭的手臂箍得她生疼,戰甲上的金屬飾物硌得她肋骨發痛。
    這個擁抱持續得太久,久到她能數清汀蘭劇烈心跳的次數,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香氣。
    "我要去北方了。"
    一句話讓紅綃瞬間僵住。
    她原本還期待著,等冬天第一場雪落下,去百草堂再和汀蘭姐打一場雪仗。
    去見一見那還未曾見麵的弟弟。
    可現在,汀蘭的淚水正順著她脖頸往下流,浸透了內衫的領子。
    "什麽時候...回來?"她聽見自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汀蘭的回應淹沒在更深的擁抱裏。
    紅綃隻記得自己被按在那對冰冷的長劍上,劍鞘的花紋在掌心留下深紅的印子。
    李懷璋始終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手中的包袱露出一角褪色的布料——像是匆忙間塞進去的孩童玩具。
    後來無數個夜晚,紅綃都在回想那一刻。
    如果當時自己哭得再凶些,如果抱住汀蘭的力氣再大些...
    是不是就能留住一個確切的歸期?
    ......
    銀發女子最後一次出現在玲瓏坊時,簷下的白貓反常地沒有迎接。
    "百草堂那三個孩子..."她整理著藥櫃,指尖拂過的抽屜都結了一層薄霜,"最大的已能和你一樣碾藥了。"
    月光透過窗欞,將銀發女子的輪廓勾勒得愈發冰冷。
    "你已經能自力更生,不再需要我照顧。"
    紅綃攥著搗藥杵的手突然發緊——她不喜歡聽這句話。
    "我不需要你照顧,"她突然抬頭,聲音發顫,"但我可以照顧你。"
    銀發女子輕輕搖頭:"我喜清淨。"
    她轉身時帶起的風拂滅了最近的一盞燈,"不必相送。"
    紅綃張了張嘴,那句"姐姐"還卡在喉間,坊門已經輕輕合上。
    沒有告別,沒有叮囑,就像她七年前突然出現時一樣幹脆。
    藥碾裏的茯苓粉被夜露打濕,再難碾動。
    紅綃獨自坐在黑暗裏,聽著更夫的梆子聲由遠及近,又漸漸遠去。
    銀發女子也走了。
    從那天起,孤獨就成了她最熟悉的藥引,在每個漫漫長夜裏慢慢熬煮。
    直到將她的整個青春熬成苦澀的回甘。
    聽到這裏,靜姝再也忍不住。
    她突然撲進紅綃懷裏,淚水浸濕了她胸前的衣襟。
    "紅綃姐姐別難過,"少女的聲音帶著哽咽,"以後有我們陪著你..."
    紅綃低頭看著懷中顫抖的身影,忽然一怔——靜姝含淚的杏眼,竟像極了記憶裏汀蘭溫柔注視她的模樣。
    她輕輕撫過少女的發梢,指尖沾上了溫熱的淚珠。
    "傻丫頭..."紅綃唇角揚起溫柔的弧度,"時間過得很快的。"
    春去秋來,當年的小女孩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醫者。
    紅綃總愛穿著一襲紅衣穿街過巷,衣袂翻飛間,常讓街坊們恍惚看見當年那個北境女子的身影。
    十八歲的紅綃已經能獨自穿過整座白虎城。
    她時常站在城西的柳樹下,遠遠望著百草堂裏忙碌的身影——那個紮著麻花辮的姑娘在藥架前穿梭,身後跟著個拿藥鏟的男孩和抱藥簍的小丫頭。
    陽光透過樹影,在他們身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紅綃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紅衣,忽然想起北方漫天的風雪。
    不知遠在北方的汀蘭若看到當年的三個孩子已長大成人,會露出怎樣的笑容?
    若是見到現在的自己...
    會不會也為她驕傲?
    春風拂過,吹落一地柳絮。
    紅綃轉身離去時,發間的野花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暈。
    玲瓏坊內。
    紅綃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
    "去年北境部落竟然罕見的聯合起來,不知這和汀蘭姐是否有關。"她望向窗外熙攘的街市,仿佛穿透時光看到了當時的景象,"但整座白虎城都籠罩在戰雲之下。"
    那日夕陽如血,她挎著藥箱從城南義診歸來。
    街角突然傳來銅鑼的悶響,差役沙啞的喊聲刺破暮色:"十七歲以上男丁——三日內城北校場集結!"
    紅綃的腳步猛地頓住。
    藥箱帶子勒進肩膀,她卻渾然不覺——算算年齡,那個還未曾謀麵的弟弟,今年正好十七。
    接下來的日子,長街上的行人日漸稀少。
    玲瓏坊的門前再難聽到少年們討要消暑湯藥的嬉鬧聲。
    偶爾有傷兵家屬來求藥,紅綃才從他們隻言片語中得知,新兵大多被編入了一位女將軍麾下。
    紅綃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
    那時汀蘭還和她一起住在玲瓏坊。
    汀蘭抱著她躺在床上,給她講白虎城的趣聞:"那位寧將軍啊,整日板著臉..."記憶中的聲音帶著笑意,"可百姓們偏喜歡往他府門口堆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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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聽說那位將軍有了女兒。
    藥杵突然砸在碾槽裏,發出清脆的聲響。
    紅綃望著窗外的月色——不知那位將軍的女兒,如今可會像她父親當年一樣,在戰場上護住自己的兒郎?
    她繼續開口講述。
    那段時日,白虎城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
    紅綃倚在玲瓏坊的門邊,聽著街坊們壓低聲音議論——"聽說蟄伏已久的五鬼和螭吻軍昨夜在城東交手了"、"聽說新上任的那位女將軍親自帶隊"......
    雨絲飄進簷下,沾濕了她的紅衣。
    紅綃不自覺地望向城西方向,手中的藥囊被攥得變了形。
    百草堂的兩個妹妹...
    可還安好?
    終於在一個細雨綿綿的午後,紅綃撐起油紙傘,踏上了多年未走的青石板路。
    雨水在石縫間匯成細流,倒映著她搖曳的裙擺。
    這是汀蘭離去後,紅綃第一次站到了百草堂的門口。
    當百草堂的匾額映入眼簾時,她的傘麵微微傾斜。
    透過雨簾,她看見藥架前站著兩個姑娘——一個正低頭稱藥,眉眼溫柔似水;另一個蹦跳著遞藥材,發梢都帶著活潑的弧度。
    紅綃忽然笑了。
    雨珠順著傘骨滑落,在她腳邊濺起小小的水花。
    那笑容裏帶著久違的暖意,仿佛透過時光,看見了當年抱著她認藥的汀蘭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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