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被嚇的身體一顫，極其自然地抱住了李當歸的腰，將臉埋在他肩側，聲音帶著緊張：“這...這裏不會還有什麽更可怕的怪物吧？”
    “別怕。”李當歸輕聲安慰，下意識地想拉開她的手臂，卻怎麽也拉不開，顧忌她掌心的傷口，又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細微顫抖，隻好作罷。
    他看向遠方蒼茫雪原上隱約可見的起伏山巒，自言自語道：“難道...它也進來了？”
    烏蘇緊緊抱著少年不鬆手，其實並不害怕，隻是單純的想和少年親熱，聽到他的低語，便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好奇地問：“誰進來了？”
    “是那頭冰原狼。”李當歸解釋道。
    “冰原狼？”烏蘇抬起頭，驚訝地看向少年的側臉，“你是說...‘白雪’？她也在這裏？”
    “嗯？她還有名字？”這下輪到李當歸好奇了。
    烏蘇用那隻纏著布條的手小心翼翼地捂住少年腰間依舊滲血的傷口，仿佛這樣能替他減輕痛苦，聽到少年的疑問，她臉上露出一絲溫柔的笑意，語氣帶著幾分自豪：“當然有名字，她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跟著我們的族群遷徙，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她可聰明了，總能幫我們探明打獵，是我們冰河族人的寶貝；我很喜歡她，‘白雪’這個名字就是我給她起的，怎麽樣，你覺得好聽嗎？”
    她仰起臉，期待地看著李當歸。
    李當歸回想起那頭巨狼非凡的模樣，通體毛發如雪，沒有一絲雜色，剛出現時就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不由得點了點頭，由衷讚道：“白雪...這個名字起得很好，很適合她，我很喜歡。”
    聽到少年肯定的誇讚，烏蘇莞爾一笑，抬起另一隻沒受傷的手，極其自然地為李當歸攏了攏肩頭被風吹散的黑發，指尖不經意間擦過他的脖頸，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
    然後，她微微歪著頭，那雙淡紫色的眸子凝視著李當歸，聲音忽然放得更輕、更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和羞澀：“雪娃娃，那你...喜歡我的名字嗎？”
    身處險境，前路未卜，腰間還淌著血，李當歸卻被烏蘇這接連不斷、毫不掩飾的親密舉動弄得耳根發燙，臉頰不受控製地泛起紅暈，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過臉去，避開她那灼人的目光，聲音都有些發緊：“你的名字，挺...挺好的。”
    烏蘇見到少年這副樣子，隻覺得心神蕩漾，難以自持，不由得更靠近幾分，幾乎將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身上，聲音放得極輕極柔，仿佛情人間的呢喃：“流動的冰河。”
    “什麽？”風聲呼嘯，女子的聲音顯得格外細微，李當歸沒有聽清。
    動了情的冰河族女子眼神直勾勾地凝視著少年的側臉，這一次，她的聲音清晰了許多：“流動的冰河，不息的寒水，這就是‘烏蘇’這個名字的含義，我希望...你能記住。”
    她頓了頓，目光深深望進少年有些躲閃的眼裏，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等你平安回到溫暖的南方以後，不要忘了，在這片遙遠的、寒冷的北境，還有一個喜歡著你的姑娘，叫烏蘇。”
    李當歸身體一僵，張了張嘴，卻根本不知該如何回應。
    烏蘇也不再說話，仿佛隻要將心意傳達出去便已足夠，她心滿意足地重新將腦袋靠回他未受傷的肩頭，閉上眼，唇角帶著甜蜜的笑意，盡管身處饑寒交迫、危機四伏的絕境，她卻覺得溫暖如春，幸福不已。
    淒厲的狼嚎聲再次響起。
    一直安靜站在一旁仿佛與風雪融為一體的峨眉，終於失去了耐心，她看著麵前這對沉默相依的男女，身處於如此危險緊迫的環境，又身受重傷，兩人還一直磨磨蹭蹭，讓她感到極為的不解，歪著頭，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們...到底走不走...”
    聽到峨眉的催促，李當歸不再多想，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凝目望向聲音傳來的遠方，果斷道：“我們去看看，既然冰原狼最擅長在雪原尋蹤探路，或許她真的能幫我們找到出路。”
    他強撐著想要邁步，卻一個趔趄，身形微晃，一直注視著他的峨眉，臉上竟罕見地浮現出一絲極淡的擔憂神色。
    李當歸察覺到她的目光，對著她扯出一個笑容，實則頭已經開始有些昏沉，身體也開始有些無力，但還是開口道：“峨眉姑娘，不用擔心我，我還能堅持，你來帶著烏蘇姑娘，我跟的上。”
    烏蘇知道李當歸情況不容樂觀，終於戀戀不舍的鬆開少年。
    李當歸雖身受重傷，但體內氣機流轉還算穩定，在求生意誌和神力支撐下，速度依舊不慢，峨眉則帶著烏蘇，三人朝著聲音的方向，很快就在雪原上行進了幾十裏的距離，他們越過一座覆蓋著厚厚積雪、寒風凜冽的山巒，穿過一片枝椏被冰霜壓彎的寂靜雪鬆林，終於在一片相對開闊的雪坡下，看到了那頭正在雪地中艱難徘徊的巨狼。
    “白雪！”當烏蘇見到那隻身受重傷的白狼時，大驚失色，迅速衝上去查看，李當歸也是一驚，加快腳步跟上。
    眼前的景象令人觸目驚心，冰原狼白雪那身雪白毛發此刻已染上刺目鮮紅，身上布滿了各種傷痕，一條後腿顯然已經折斷，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行走時隻能拖著那條殘腿，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幾乎體無完膚，難以想象它是如何拖著這樣一副殘軀一路找到這裏。
    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散發著野性的炯炯光芒，仿佛身體的劇痛和瀕死的狀態根本無法撼動它強大的意誌分毫。
    見到烏蘇衝來，冰原狼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而親昵的嗚咽，拖著殘腿挪到女子身邊，低下頭輕輕蹭著烏蘇的肩膀，仿佛在安慰她。
    烏蘇顫抖著手撫摸著白狼身上那些傷口，明顯是被各種利刃刺傷，而且很多都是致命傷，都是為了尋找她，才變成這樣的，她的眼眶不由得紅了。
    李當歸凝視著眼前傷痕累累的冰原巨狼，心情無比沉重。
    連這樣凶猛矯健的雪原霸主都被傷至如此地步，它所遭遇的圍剿和搏殺之慘烈，可想而知；看來這片看似死寂的雪原上依舊危機四伏。
    峨眉一抖衣袖，手中憑空多出了兩大袋風幹肉條，她將肉幹悉數倒在冰原狼腳下的雪地上，白狼低吼一聲，立刻低頭狼吞虎咽起來，仿佛急需這些食物來補充近乎枯竭的體力，它吃得極快，轉眼間便將肉幹消滅得一幹二淨。
    吃完後，它忽然抬起頭，喉嚨裏發出陣陣急促而低沉的吼聲，不斷地朝向三人轉動那巨大頭顱，時而望向某個方向，時而回頭看看他們，似乎在竭力傳達著什麽信息。
    烏蘇立刻明白了它的意圖，轉頭對李當歸道：“她好像發現了什麽，想讓我們跟著她走！”
    李當歸疲憊的眼中驟然閃過一絲光亮：“難道她找到了出口？”
    烏蘇輕輕撫摸著白雪冰冷的脖頸，試圖安撫它焦躁的情緒，聲音雖輕卻帶著決心：“不管是什麽，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再猶豫，由重傷的冰原狼引路，三人緊隨其後，再次踏上了茫茫雪原。
    他們不知走了多久，周遭的風雪再次變得猛烈起來，狂風卷起漫天雪沫，能見度急劇下降，四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仿佛置身於濃稠的霧海之中，腳下的路徹底消失，天地間隻剩下無止境的蒼白和呼嘯。
    李當歸幾乎看不清前方的景象，隻能緊緊跟著前方那隻巨大的白色身影，強打精神，時不時警惕地環顧四周，那種被無形之物窺視、危機四伏的感覺始終縈繞不散，讓他不敢有絲毫鬆懈。
    但更要命的是，隨著距離越走越遠，他感覺身體越來越虛弱，全憑著一股不肯倒下的頑強意誌在死死支撐，他心裏清楚，在這絕境之中，一旦倒下，就真的再也起不來了。
    在一旁扶著少年的烏蘇眼睜睜看著他臉色越發慘白，身上愈發冰涼，心裏焦急萬分，卻無能為力，隻能在心裏默默祈禱他不要有事。
    三人一獸在及膝的深雪中艱難跋涉，腳下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細碎聲響，混合著前方冰原狼發出的粗重喘息，在這片雪霧茫茫的寂寥原野上，顯得格外清晰。
    又堅持前行了一段距離，走在最前方的峨眉，毫無征兆地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冰原狼毛茸茸的尾巴，看似隨意的一抓，卻硬生生地將體型龐大的巨狼拽得向後踉蹌了好幾步，白狼猝不及防，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差點摔倒在雪地裏。
    然而，它非但沒有發怒反抗，反而立刻伏低身軀，喉嚨裏發出幾聲極其委屈和畏懼的嗚咽低吼，巨大腦袋也垂了下去，峨眉對此毫無反應，反而進一步伸出手，又將巨獸的長嘴一把摁進了厚厚的積雪裏。
    “嗚——”低吼聲瞬間被積雪悶住，戛然而止，龐大的身軀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意識已經有些模糊的李當歸，隻是憑著本能感覺到身旁攙扶著自己的烏蘇停下了腳步，他聲音沙啞道：“怎麽了...”
    烏蘇也是一頭霧水，看著本就身受重傷的冰原狼又被按在地上，不由得眉頭緊蹙，對著粗暴的棉衣女子開口道：“峨眉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快放開——”
    話未說完，烏蘇的嘴已經被峨眉捂住。
    棉衣女子神色平靜，聲音壓得極低：不要...說話...”
    冰原狼趴在雪地上一動不動，明顯是害怕那個身形瘦弱卻力大無窮的長發女子再次對它動手。
    旁邊的李當歸雖然頭腦昏沉，但殘存的理智讓他瞬間意識到事情不對，他立刻強行壓下所有不適，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烏蘇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緊張氣氛感染，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閉上了嘴，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四周一下變得寂靜起來，唯有風聲呼嘯。
    時間在極致的寂靜和緊繃中緩慢流逝，三人一獸如同冰雕般在雪地中僵立了許久，周圍卻依舊隻有風雪呼嘯，並未出現任何預料中的危險。
    這讓烏蘇逐漸有些焦躁不安，她看向身旁臉色慘白如紙、額頭滲出冷汗卻依舊眼神銳利警惕著四周的少年，嘴唇微動，正準備小聲詢問，李當歸卻在她出聲前猛地抬起手，將食指死死壓在蒼白的嘴唇上，做出了一個絕對噤聲的手勢，隨即，他忍著劇痛，微微側身，用自己不算寬闊的肩膀和後背，將烏蘇嚴嚴實實地擋在了身後。
    烏蘇被他這保護性的動作弄得一怔，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從他肩膀上方小心翼翼地望向前方，下一秒，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隻見前方那片朦朧雪霧之中，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出現了一大片影影綽綽的黑影，它們如同鬼魅般沉默地移動著，數量之多，根本望不到頭尾，仿佛一片死亡的潮水，緩慢而執拗地彌漫覆蓋了前方整片廣闊的雪原，它們移動的速度極其緩慢，近乎凝滯，卻又帶著一種無可阻擋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凝神細聽，甚至能在風聲嗚咽之下，聽到細微的古老低語。
    風雪中夾雜著一股死亡的氣息。
    烏蘇瞬間嚇得魂飛魄散，整個人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死死攥住李當歸後背的衣角，瑟瑟發抖，緊張的心都快要跳出來。
    就連趴伏在峨眉身後的冰原狼白雪，此刻也意識到了前方那毀滅性的威脅，巨大的身軀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發出極其輕微、充滿恐懼的喘息聲，可它的身體卻又呈現出一種向前傾的焦躁姿態，一雙瞳孔死死盯著黑影移動的方向，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仿佛它苦苦尋找的目標，就在那片死亡潮水的後方不遠處。
    李當歸強忍著腰間的劇痛和一陣陣襲來的眩暈，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清醒和觀察力，死死盯著前方雪霧中緩緩移動的恐怖身影，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毫無疑問，這些正是之前襲擊他們的那種不死怪物，可為何會聚集起如此龐大的規模？它們在這片雪原上緩慢行軍，目的何在？
    若是此刻不小心弄出一點聲響，驚動了這支亡靈大軍，絕對是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