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造型
    黑色保姆車停在市中心最高那棟樓前。
    陽光斜照，車身像鐵水澆出來的一樣冷。
    周軒踩著地毯下車。
    張天韻穿米色風衣走在前頭。
    她回頭一看，人還卡在車門口，忍不住笑。
    玻璃電梯升到頂層，空氣裏飄著雪鬆味，地毯厚得像踩在雲上。
    周軒兩世為人，見過不少場麵。
    可站在這，還是像誤入了別人的人生。
    “這兒做造型得多少錢？”
    她頭也不回。
    “也就十萬一次。”
    “安娜老師是李總朋友，友情價。”
    “確定不是宰熟人？”
    他脫口而出。
    張天韻轉身，一眼瞪過來。
    “你現在抱著十萬塊去樓下喊‘我要造型’，我打賭你半個月後跪著求安娜排期。”
    “他出一個方案，市價一百萬起。”
    周軒沒吭聲。
    一百萬？
    他即使在其它領域紅了，也沒做過這麽貴的造型。
    張天韻挑眉。
    “你覺得呢？”
    “要是你現在提著錢站這門口，我保你，半個月後你追著人檔期跑。”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
    所以，一首歌的版權費還沒到賬，就得先砸錢做造型？
    這行當的錢，燙手得很，也難掙。
    安娜老師的助理是個紮高馬尾的年輕女孩。
    黑西裝裹身，神情冷冷的。
    她帶張天韻和周軒穿過走廊，腳步輕得沒半點聲息。
    電梯門合上時，映出三個人模糊的影子。
    周軒盯著鏡子裏的自己。
    格子襯衫，牛仔褲，一雙運動鞋。
    忽然覺得，鞋帶都打不起精神來。
    “叮”一聲，電梯停在18樓。
    門開處，是條鋪著灰羊毛毯的長廊。
    盡頭一扇橡木門。
    推開門。
    周軒腦子裏預設的金碧輝煌瞬間碎了一地。
    眼前是一間未加修飾的oft，水泥牆裸露著。
    幾盞軌道燈，懸在頭頂。
    角落堆著布料卷和工具箱，衣架上掛著各色衣服。
    亂中有序，像美院研究生熬完夜的畫室。
    幾個穿工裝圍裙的人各自埋頭幹活。
    剪裁、修圖、調色。
    沒人抬頭。
    連眼神都不帶交錯一下。
    周軒心想，一個個跟誰欠了幾百萬似的。
    助理示意他們坐在角落的沙發上。
    那沙發軟得像沼澤。
    他坐下去半截身子陷進去，手撐著邊緣。
    助理轉身進了內室。
    “我去叫老師。”
    不過幾秒，樓梯口傳來一聲低低的女聲，懶洋洋的。
    “李總介紹的，是哪個？”
    周軒抬頭。
    先看見的是腳。
    一雙裹在黑色尖頭細高跟裏的腳，每步都敲在地板上，不急不緩。
    往上，是紅色旗袍裙，開衩高，走動時腿線若隱若現。
    剪裁極盡心思，腰收得狠，胸臀卻豐盈得恰好。
    像畫報裏走下來的女子。
    她手腕一串黑曜石，隨步輕響。
    脖子繞著藏藍貂毛領，頭頂壓一頂黑網紗禮帽，遮了半張臉。
    隻露一抹紅唇，和一肩卷發。
    “來了？”
    她走近，順手從桌邊抽了根細煙。
    打火機哢嗒一響，火苗竄起，照亮她半邊下頜線。
    她吸了一口，煙霧從鼻尖溢出，慢悠悠繞著周軒走了一圈。
    她歪頭。
    “嗯……”
    “這身打扮，審美不怎麽樣嘛。”
    周軒臉一熱，手指不自覺掐進掌心。
    張天韻眉毛一跳。
    這身可是她親手挑的，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女人沒理會，又湊近了些，盯著周軒的臉看了十幾秒。
    忽然伸手，指尖冰涼，挑起他的下巴，把臉轉向窗邊。
    她吐煙，紅唇微張。
    “底子還行，能打80。”
    “夠我動手的資格。”
    周軒嗓音發緊。
    “80分……”
    “算高嗎？”
    她笑出聲，低得像耳語。
    “哈哈哈。”
    “我平時給20分就不錯了。能到80，算稀有品種。”
    周軒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90以上的人類，在她眼裏難道不存在？
    她突然一扯周軒衣領，動作利落得像抓雞。
    “行了，趕時間。”
    “隨便弄弄。”
    ……
    十萬塊，就隨便弄弄？
    周軒心裏硌得慌。
    錢不是他出的，可這輕鬆勁，倒像是白送的一樣。
    二樓比下麵更空曠，卻被隔成一個個小間。
    燈光暖白，沿著牆根漫開。
    衣帽間輪廓清晰，一排排化妝品架在光線下泛著釉色。
    香水瓶、粉餅、口紅碼得整齊。
    玫瑰香混著檀木護發油的味道，聞著壓得人有點喘。
    這裏的一切都在提醒你。
    你是被看的，被改的，被重新造出來的。
    女人一把將他推進最裏間的化妝室。
    手一甩，門“哢噠”合上，隔音嚴實。
    她把他按進那張黑色高背椅。
    椅背微傾，鏡麵亮起柔光，照出他臉上那點來不及藏住的茫然。
    圍巾被解下，羊羔毛蹭過周軒的脖頸，癢得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帽子隨手一甩，落在置物架上。
    安娜老師手指一撥，將他額前碎發理到耳後。
    從袖口抽出一根黑皮筋，三兩下紮進低馬尾裏。
    發尾貼著後頸垂下，額頭和下頜線徹底露了出來。
    他打開那隻深灰的化妝包，皮麵有銀字母，拉鏈滑開時“嘶”地輕響。
    安娜沒說話，指尖抬起周軒的下巴。
    他盯著鏡子裏的臉，像在看一塊待雕的石頭。
    遮瑕刷蘸一點膏體，點在眼下青影處。
    粉底用美妝蛋拍開，從鼻翼到鬢角，過渡得不留痕跡。
    全程無聲。
    周軒終於開口，聲音壓著。
    “今天央媒要來談合作，”
    “您別化得太舞台了。”
    安娜像沒聽見。
    刷子繼續掃過眼皮。
    周軒肩頭的緊繃慢慢鬆了。
    二十分鍾後。
    安娜退後一步，眯眼看效果。
    周軒這才敢抬頭。
    五官沒變，衣服還是那件。
    但眼神不一樣了。
    清，透，像雨後天光。
    眉梢壓著一股沉靜的勁，少年氣被磨出鋒利的邊角。
    下頜線分明，唇線淺淺勾過。
    像一隻收攏翅膀的鷹，隨時能撲入高空。
    上午11點。
    寒國衛走進星輝娛樂大樓。
    深灰西裝，領帶筆直，腕表在光下閃了下。
    身後跟著一隊人，拎著設備箱。
    腳步齊，神情緊，像上戰場的兵。
    他們是華夏青年派來的製作組。
        一首為曆史題材大劇量身寫的宣傳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