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血坡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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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高地上的認旗發出了\"全軍突擊\" 的信號。
    “輔王動了!”
    在清軍把總命令騎兵下馬步戰之後,小高地上的伏兵出動了。
    小高地上,認旗猛地向前一傾,如飲了血的矛尖。
    楊輔清終究沒能沉住氣——他望見街壘缺口烈焰衝天,清軍先後發起衝鋒的兩哨騎兵屍橫遍地,而清軍的中軍百騎被迫下馬步戰,便以為清軍已接近崩潰,此時自己的八百多人投入戰鬥,將成為壓死駱駝的稻草,遂揮旗下令全軍突擊。
    八百多名埋伏多時的太平軍銳卒,順著坡脊呼嘯而下,一百多名弓手衝在最前,三輪齊射,將三百多支箭矢拋射向清軍方陣,意圖打亂對手的陣型,六百多步卒,舉著長矛大刀,像一條脫困的蒼龍,奔湧向前。
    坡腳處,把總勒馬於濃煙之後,嘴角浮出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冷笑。
    “下馬,列橫隊!”
    令旗一揮,最後整整一百騎翻身離鞍,動作整齊得像刀切。
    他們解下騎槍,就地半跪,槍口斜指坡口。
    把總抬頭望日:巳時三刻,陽光正潑灑著溫熱,陽光下,衝鋒者體溫在迅速飆升。
    “讓他們跑快點,再快點。”
    清軍把總低聲自語,像是對即將撲入陷阱的獵物致以最後的憐憫。
    他慢慢將手舉起,他知道騎槍的弱點,但下馬步戰顯然可以提高命中率。他估算著對方的距離。
    100米,把總將揚起的手臂狠狠壓下。
    太平軍衝至坡腰,前排忽然腳下一軟,數十人撲倒,槍聲恰在此時炸響。
    第一輪騎槍齊射,鉛子貼著陽光傾瀉,前排太平軍胸腹開花,血霧在陽光裏迸成耀眼的金紅。
    楊輔清在坡頂看見,心口猛地一緊,這才發現,小高地下的清軍已將隊形變成了針對自己的軍陣,但這時調整已無可能,發現已無退路。楊輔清大聲鼓勵,“不許停!衝過去,隻要和清軍混在一起,他們就是廢柴!”
    他的嗓音嘶啞,被聒噪的風撕得七零八落。
    清軍第二輪槍聲緊隨而至,卻是分段射——
    左列跪射,右列裝填,燧發火槍槍口突出的青煙,像一條吐信的蛇,在陣前來回遊動。
    太平軍的弓手試圖還擊,卻因還未完全進入射程,隻能頂著傷亡,盼著能快速衝下高地,好用手中的弓箭還擊。
    就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候,高光人物出現了,弓手牛阿太和刀盾兵洪泰。這兩個太平軍的兄弟,是湖州就跟著輔王的老兄弟,也是第一批接受蕭有和講習所教育的太平軍。
    此時,洪泰一把將弓手牛阿太拽到自己身後,大聲對他吼道:
    “阿太,腳別抖!五十步內,你一箭能穿甲!”洪泰的嗓音像鈍刀磨石,他左臂橫舉藤牌,銅鈴般的眼睛盯住坡下槍口火光,“我擋頭一發,你隻管拉弓!”
    牛阿太的虎口已被弓弦割出血,卻咬牙把箭尾咬在齒間,舌尖嚐到鐵鏽。他看見洪泰脖頸上的舊刀疤在陽光裏裂成一條赤蛇,心裏忽然穩了——那是湖州突圍時留下的,疤都沒哼一聲的人,今日更不會退。
    第一輪槍響,鉛子打在藤牌上,木屑迸濺。洪泰悶哼,膝彎一沉,卻把盾沿再抬高三寸,替牛阿太遮住頭頂的死亡扇麵。他咧嘴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記住,射那杆黃龍旗!”
    彈雨裏,更多的步卒學著洪泰的樣子,舉盾、舉門板、或者幹脆用自己的身體,一層又一層,把弓手圍成移動的牆。每倒一人,後麵立刻有人補位,像浪潮推湧,硬生生把六十名弓手送進了五十步的弓箭殺傷射程。
    牛阿太的箭矢終於離弦,破空聲像撕開綢緞。黃龍旗應聲而倒,旗下把總踉蹌。第二輪箭雨緊跟,清軍前排槍陣頓時缺了口。
    洪泰把最後一麵盾砸進泥裏,拔刀狂吼:“衝!”他第一個躍入缺口,胸膛被兩杆騎槍同時貫穿,卻仍死死抓住槍杆,為身後的同伴撕開道路。
    血沫從洪泰齒縫湧出,他回頭衝牛阿太咧嘴,聲音被風撕碎:“為我報仇!”話音未落,人已被槍杆挑起,像一麵殘破的旗。
    弓手們紅了眼,箭矢連珠;步卒們踩著洪泰用命換來的血路,長矛如林。清軍槍陣終於崩潰,像被洪水衝垮的堤岸。
    街壘方向,黃矮子正率殘部反撲,
    他一斧劈開一名清軍的天靈蓋,縱身跳到街壘上,正準備指揮部下衝散眼前的清軍,打眼就看到清軍中軍的陣型,臉色瞬間慘白。
    “輔王中計!”
    他掄斧劈翻一名清軍,血濺麵門,回頭嘶吼:“盾牆!向高地推!”
    然而清軍中軍的火炮已趁勢前移,黑魆魆的炮口對準了街壘缺口。
    火光一閃,鐵彈犁地,盾牆碎成漫天木屑。
    黃矮子被氣浪掀翻,耳中隻剩尖銳的嗡鳴。
    他掙紮著爬起,看見小高地上那麵認旗仍在風中前指,卻像一支刺入自己心口的矛。
    高地腳下,太平軍屍體堆成了新的斜坡。
    把總估算時機已到,第三次揮旗。
    “騎槍——!橫隊——發射!”
    然而,把總的好心情還沒有持續多久,
    他發現對麵的太平軍雖然死傷慘重,但同樣距離自己卻更近了。
    那些太平軍步卒,拚死護衛著他們的弓手,向槍陣靠近。
    把總心下有些感慨,這都是些什麽人。
    其實他永遠都不能明白,
    一支明白了為什麽而戰的部隊戰鬥力有多恐怖。
    他們就是要打破這吃人的世界,不再做牛馬!
    與此同時,黃矮子又像打不死的小強,也從街壘下爬了出來。
    “黃統領,沒事吧?”
    副手要來攙扶,被黃矮子一掌推開。
    他摘下頭巾,長發披散,望向仍在坡腰苦戰的太平軍。
    血從額頭滴落,像一串赤色念珠。
    “我黃矮子可以敗,但太平軍不能亡於此地!”
    他翻身再上街壘,高舉板斧,仰頭向天,聲音沙啞卻穿透硝煙:
    “跟著我——鋒矢!向火炮突進!”
    殘存的百餘太平軍精銳齊聲應和,竟反向殺入槍林火雨。
    清軍把總在高處微微皺眉:
    “困獸之鬥,倒也壯烈。”
    他抬手,火炮再次點火。那裏麵,沒有恐懼,隻有決絕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