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黃矮子的時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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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口,餘燼尚溫。
殘月如鉤,懸在硝煙未散的穹頂;
風從焦黑的木梁間穿過,帶著火星劈啪作響,
像無數細小的亡魂在竊竊私語。
火堆旁,諸王環坐。
楊輔清以刀撐地,血汙的名冊攤在膝上;黃矮子用牙齒咬開酒囊,酒液混著血汙滾進喉嚨;賴文光以指尖摩挲一枚開裂的玉玦,似在數它身上的裂痕;
半塌的軍帳裏,一盞銅燈搖曳。
燈焰隻有豆大,
卻把六張疲憊的臉照得棱角分明。
此時,走出帳外透氣的蕭有和已經回到了帳內。
似乎帳外的夜風讓他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不少。
他蹲下身,沉默片刻,拾起一截焦木,在灰燼上畫線:
“唐仁廉明日必至十字路口;我們先前布置的蔚氏縣疑兵尚可一用;夜鳶傳訊,張宗禹馬隊距封丘八十裏,而賴文鴻新撚軍距商南縣六十裏——”
說道這裏,蕭有和頓了頓,
抬頭望向帳內眾人,聲音像刀背輕敲鐵砧,
“若欲在四麵楚歌中翻盤,須把“空間”當“棋子”,把“時間”當“刀””
黃文金正在用一根樹枝撥弄著篝火,
聞言抬頭四顧
“不知軍師何為須把“空間”當“棋子”,把“時間”當“刀”呢?”
蕭有和點點頭,解釋道:
“其一、示敵以虛:令賀靖安、汪白仁在蔚氏縣大張旗鼓,多布旌旗、夜燃篝火,仍作“主力南趨”之狀,吸住唐仁廉。”
對於蕭有和早前派出的賀靖安與汪白仁,
諸王是知道的,不想這裏卻起了大用。
於是,賴文光直起身子,
“確實可行!”
然而,黃文金卻是抓住了蕭有和話裏的關鍵,
“軍師難道要北渡黃河?”
北渡黃河那就是要去會合張宗禹的撚軍,
雖然渡河成功後,
與張宗禹部會合於封丘、延津之間,
得馬隊三千,立成鐵拳。
但中牟駐軍,開封清軍,
加上一個祥符地區的左宗棠部,
皆是攔路之虎。
想想其中的艱險,洪天嬌不禁低語,
“我們插翅難渡啊!”
蕭有和揮手示意自己還有話說,讓大家安靜,
“其二、示敵以形:以夜鳶趁夜偷渡黃河,但要留下痕跡,擾亂左宗棠和唐仁廉的判斷。”
洪天嬌不解,思慮間,卻將手中的絹帕絞成了團,
隻好看向蕭有和,問道:
“如何偷渡還要留痕?”
蕭有和把焦木往火裏一送,火苗“嘭”地竄起,映得眾人眼底血亮。
“偷渡留痕,並非自投羅網,而是做給左宗棠和唐仁廉看的‘虛影’。”
他拾起三粒石子,在灰燼上擺成“品”字。
“第一粒,夜鳶黎加今夜率三十騎,快馬兼程直趨黃河南岸,卻隻沿河梭巡,並在河裏拋下些木板雜物,清軍斥候必以為我主力欲尋機渡河,以合撚軍。”
眾人皆以為然。
“第二粒,令賀靖安在蔚氏縣縱火後,沿途丟棄破旗、殘鼓,印跡直指扶溝。唐仁廉若追,正中我調虎離山。”
眾人為之欣然。
“第三粒,”
蕭有和指尖一彈,石子滾入火中,
“還需一部在這十字路口阻攔唐仁廉部一日”
洪天嬌怔住:
“原來渡河是假,誘敵是真,可是為何要在這十字路口再設一氣?”
黃文金手中的樹枝在篝火中頓了頓,這一氣才是誘敵的關鍵,卻沒有出聲點破。
蕭有和抬眼,火光在他眸中跳動:
“渡河是假,借渡之名,牽敵之兵,才是真。”
他抽出匕首,在灰燼上劃出一條彎弧,
“唐仁廉若縱兵北堵,中牟路上必虛;蔚氏火起,他又疑我南逃。待其往返百裏,馬力俱疲,我們——”匕首尖驟然一轉,直指弧心,
“便從此處折返,夜襲其糧道,奪馬、奪糧。”
黃矮子大笑,酒囊擲入火中,烈焰轟然:
“好一招‘燈下黑’!”
賴文光將開裂的玉玦按在眉心,低聲道:
“那誰來守這十字街口一日?”
“當然是我囉!”
黃矮子當仁不讓道。
黃文金此時卻有些遲疑,蕭有和這一路謀劃,可不僅僅是避開清軍的追擊,
“軍師的目標是唐仁廉部嗎?這可是一塊難啃的骨頭啊!”
蕭有和眼中露出一絲狠厲,
“我部主力輕裝西進,一路偃旗息鼓,隱蔽於潮河,待機截唐仁廉糧道,縱火燒倉,逼其回援。待唐軍分兵救糧,我部再背擊其側,一戰破膽;勝後疾趨登封,入嵩山深處,留“空山疑兵”與“真兵”互影,使左宗棠數月不敢輕進。”
黃文金和賴文光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
“一步錯,滿盤皆落。”
洪天嬌也感到蕭有和這是兵行險著。
燈焰忽暗,夜風透帳。
夜鳶黎加第一次開口,聲線冷得像箭鏃劃過冰麵:
“唐仁廉今夜的燈火,三裏外可見。他未紮營,未起灶,炮車裹布,馬銜枚——這是黎明即戰的姿態。”
他取出那枚青羽箭,放在燈火正中,
“我今夜可再狙其旗,但殺一人,止一戰,救不了千裏敗局。”
蕭有和點頭,用焦木在灰燼上再添一筆,畫成“人”字,又在兩旁各添一撇:
“唐仁廉算我一步,我便算他兩步。”
帳中燈火被夜風壓得極低,六張麵孔在炭火裏忽明忽暗,像六塊被血與煙反複淬煉的鑄鐵。
黃文金把枯枝往火裏一捅,火星四濺,劈啪聲裏透著鐵鏽般的焦躁:
“軍師計是好計,可隻留黃矮子三百殘兵守街口,唐仁廉明日火炮齊發,矮子能撐一個時辰?”
黃矮子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犬齒:
“堵王莫小瞧人。街口殘壘尚在,我連夜掘暗壕、埋鐵蒺,再在小高地大張旗幟,他疑我有伏兵,拖也要拖他半日。”他抬手拍了拍自己吊在胸前的左臂,
“再說,老子這條命今日已當死過一回,再賺半日,便是賺。”
賴文光卻皺眉,玉玦在指間轉得飛快:
“街口若失,唐軍直撲潮河,我軍背擊糧道便成了腹背受敵。”
蕭有和用匕首尖輕敲銅燈,“鐺”一聲脆響,壓下眾議:
“街口不是死地,是楔子。黎加——”
夜鳶黎加從暗影裏抬眼,眸色比燈焰還冷:
“軍師給我二十名燧發火槍手,伏於街口西側清軍哨卡營房。唐軍火炮點火之際,我專殺炮手;炮啞,馬隊便不敢輕進。矮子隻需守到午後,我自有信號讓他撤。”
洪天嬌仍不放心,隻因此策實在是太過凶險:
“若左宗棠自中牟遣援,午後未至,矮子如何脫身?”
蕭有和把焦木往灰燼上一劃,一道彎弧連接三粒石子:
“矮子聽號——巳時正,引火為煙;你部誘唐軍向薇氏縣方向,與賀靖安部會合,我主力自潮河回卷,放過主力,側擊其輜重糧車。屆時街口火起,唐軍必疑我援兵大至,陣腳自亂,矮子趁亂會合賀靖安西走,與我合兵登封。”
黃矮子哈哈大笑,把酒囊裏最後一口烈酒澆在斧刃上,火星“嗤”地竄起:“老子這條命,就按軍師的時辰表走!”
燈焰猛然一跳,映得眾人眼底一片赤紅。
“他料我渡河,我便先焚橋;他料我守山,我便先出山。”
一子落,滿帳靜。
蕭有和的聲音低而穩,像深井裏傳出的回聲:
燈焰忽地一跳,映出眾人眼底的光。
黃文金握拳,指節咯吱:“若唐仁廉不中計?”
蕭有和微微一笑,把焦木投入火中,火苗竄起,照亮他眸底的寒星:
“那便讓嵩山風雪,替他收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