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隻有劣質的粉底，凹凸不平的沾染在臉上，顯出一絲···不合時宜的。”
    李懷禎微微回轉，眼神裏，剛才那點茫然的空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的、帶著點了然和體諒的凝視。
    李懷禎收起了思緒，那不是深情，也不是好奇。
    更像是在看一幅即將被收起的畫，想要仔仔細細地記住每一個細節。
    他的眉頭微微舒展，原本有些緊繃的下頜線條也柔和了。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目光在細細描摹她的輪廓。
    是她的睫毛在陽光下投下的細小陰影，還是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抿起的嘴唇，他的表情，從最初的尷尬、僵硬，到後來的了然、平靜，最後沉澱為一種近乎溫柔的、帶著淡淡悵惘的凝視。
    沒有愛意，隻有一種淡淡的、即將分別的複雜情緒，和對他人小小願望的體諒。
    “接下來呢？”
    紫玉問李懷禎。
    思緒流轉：
    李懷禎的目光終於從對齊瀟的凝視中移開，或者說，是在那了然與悵惘之後，他的視線自然地轉回了前方。
    然而，就在這不經意的轉動之間，他的餘光恰好瞥見了齊瀟的臉。
    陽光透過窗戶，恰好照亮了她臉頰上那層薄薄的妝容。
    李懷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那些細微的、劣質粉底顆粒上。
    它們像微小的沙礫，凹凸不平地嵌在皮膚紋理裏，在光線下泛著不自然的、粗糙的微光。
    他心裏沒來由地泛起一絲微弱的、帶著點憐憫的包容。
    她大概是出門太急，妝化得這麽潦草，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擅長這些，卻還是努力地想要讓自己看起來更好一點？
    也許是為了今天這最後一課，為了告別，她才格外用心地打扮了。
    就在李懷禎心底掠過這絲近乎憐憫的、溫和的念頭時，齊瀟的目光也終於迎上了他的。
    她一直緊張地觀察著他，捕捉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她看到的，是他目光轉回講台時的平靜，是那份似乎對她剛才的靠近毫無察覺的、一貫的疏離和冷漠。
    那一刻，齊瀟心裏積攢的所有那點因為自作多情而產生的委屈、尷尬，以及剛才被他那平靜眼神刺中的失落感，像是找到了一個決堤口，轟然崩塌。
    一種冰冷的、無法言說的悲戚瞬間席卷了她。
    齊瀟原本還掛在臉上的、努力維持的、略帶羞澀和感激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那笑容裏的所有溫度，所有光澤，都在這一刻被抽離，隻剩下皮囊下無法掩飾的苦澀。
    “嗬嗬嗬？”
    她的嘴角艱難地向下彎了一下，試圖維持，卻最終化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帶著無盡心酸和自嘲的苦笑。
    那笑容裏，仿佛在說：原來是這樣啊，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位講完題的學生輕輕碰了碰齊瀟的手肘，示意她可以繼續講下去了。
    李懷禎臉色浮現一抹輕鬆，眼眸流轉，示意她可以了。
    “嗯？”
    齊瀟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努力想把剛才那一瞬間的失魂落魄壓下去。
    她強迫自己將目光從李懷禎那張依舊平靜無波、仿佛什麽都沒看穿的臉上移開，重新聚焦到課本上。
    她調整了一下坐姿，挺直了背，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和平時一樣，帶著慣有的、溫和的語調。
    “嗯，好的，謝謝這位同學的分享。那我們來看下一部分內容……”
    然而，她的話語裏卻莫名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就像冬日裏快要熄滅的火苗，搖曳著，卻失去了往日的溫暖和力度。
    她開始講課，手指劃過課本，眼睛努力地辨認著字跡，可腦海裏卻總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晃動。
    那是李懷禎平靜的側臉，以及他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卻又什麽都未說出口的眼睛。
    李懷禎就坐在那裏，目光依舊沒有離開她，隻是這次，他看得更加仔細了。
    他看著她努力維持的平靜，看著她強撐起來的笑容，看著她試圖讓聲音變得有力，卻隻是徒勞地暴露了內心的虛弱。
    李懷禎捕捉到了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極力掩飾的失落，還有那份被自己剛才那不經意間的冷漠眼神徹底澆滅的、某種微妙的期待。
    她的臉色，不知何時變得有些蒼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原本應該充滿活力的講解，此刻聽起來卻有些有氣無力，像是隔著厚厚的玻璃，帶著一層模糊的、遙遠的距離感。
    李懷禎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嘀嗒！
    李懷禎看著她，心裏那點剛才還存在的、近乎冷漠的平靜，悄然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看出了她的失落，那份失落如此明顯，卻又如此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讓他無法再像剛才那樣，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那一刻，李懷禎心中那點剛剛萌芽的、模糊不清的複雜情緒，像一顆被遺忘的種子，悄然落在了心底的土壤裏。
    他沒有立刻意識到這顆種子的存在，更不知道它會生根發芽，長成日後讓他心緒不寧的藤蔓。
    “時至今日，我也···”
    “日子一天天過去，師生間的交集越來越少，最終如預料般，走向了分離。”
    “生活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忙碌、迷茫，充滿了各種瑣碎的煩惱，隻是偶爾，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或者某個相似的、帶著陽光味道的午後， 我的腦海裏會突然閃過齊瀟的某個片段——也許是她認真講課時的側臉，也許是她剛才那副失落又強顏歡笑的模樣。”
    李懷禎眼底浮現一抹淚水，畢竟這是第一次他有好感的人，為他傷心。
    不知從何時起，這些片段開始在李懷禎的記憶裏被悄悄地篩選、放大、甚至美化。
    他開始不自覺地忽略掉她那些讓他感到不適的、過於熱情的注視，放大她身上那些他曾經並不在意，甚至有些厭煩的、作為老師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