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禎想起她第一次對他格外關照時，臉上那種帶著點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期待；想起她偶爾在他麵前展露的、屬於同輩人的那種放鬆和坦誠。
    “我仍舊忘不了！”
    這些零碎的、被篩選過的記憶，像蒙上了一層柔光，變得不再刺眼，反而帶著一種朦朧的、虛假的美好。
    它們在李懷禎心裏慢慢堆積，發酵，最終形成了一種奇異、頑固的念頭。
    李懷禎開始覺得，也許，他曾經是喜歡她的？
    不是那種基於現實、物質和表象的喜歡，而是某種更純粹、更接近靈魂的東西？
    這個想法來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邏輯，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他明明已經清晰地認識到齊瀟和陸晚一樣，都是追求物質、缺乏心靈契合的“平庸”之人，甚至為此自嘲過自己的眼光。
    可此刻，麵對記憶中被美化的齊瀟，李懷禎卻產生了“我愛她”這種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的念頭。
    這種念頭像一根細小的刺，紮在他的心頭，讓他偶爾會感到一陣莫名的愧疚。
    “你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愧疚什麽，是愧疚於自己當初的冷漠和旁觀，讓一個女孩在自以為是的幻想中失落？還是愧疚於自己現在這種近乎背叛理智的、對過往記憶的歪曲和美化？”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時至今日，依然縈繞在你心頭，揮之不去，而那個“我愛她”的荒唐想法，在你平靜的生活裏，埋下了不安的種子。”
    紫玉冷漠，望著哭成淚人的李懷禎，隻覺好笑。
    “不，我忘了！”
    李懷禎道：“自那以後，喜歡齊瀟的學生處處為難我，畢竟齊瀟做得如此明顯，很是···”
    紫玉戲謔道：“呦呦呦，看來你真的忘了？”
    “我···”
    李懷禎堅持不下去，沒有在說話。
    齊瀟的臉，在李懷禎的記憶裏，不是一張靜止的照片，而是一部無聲的、循環。
    李懷禎閉上眼，首先看到的不是她的五官，而是那個下午的光線。
    七月的午後，陽光透過教室高大的玻璃窗，切割成一道道明亮的光柱，裏麵懸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埃，像金色的雪。
    齊瀟就坐在那片光塵裏，側對著他，正低頭在本子上寫著什麽。
    她的睫毛很長，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小扇子一樣的陰影，隨著她微微的呼吸而顫動。
    那光影的質感，那塵埃在光線中舞動的軌跡，清晰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
    接著，聲音會從記憶的深海中浮上來。
    不是她說話的聲音，而是她翻動書頁時，紙張那特有的、清脆又溫柔的“沙沙”聲。
    還有她筆尖劃過紙張的摩擦聲，不急不緩，帶著一種專注的韻律。這些聲音被無限放大，與他自己的心跳聲、窗外遙遠模糊的蟬鳴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隻有他能聽見的、關於那個夏日的背景音。
    “然後，是氣味。”
    李懷禎繼續回憶著，神情複雜：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粉筆灰味、書本的油墨味，以及她身上特有的、混合了皂角和陽光的幹淨氣息。
    那是一種幹淨的、溫暖的、帶著一絲青草甜味的味道，會在李懷禎某個深夜的瞬間，毫無征兆地鑽進他的鼻腔，瞬間將他拉回那個安靜的教室，讓他恍惚間以為她就在身邊。
    最深刻的，是觸感的記憶。
    帶著一點靜電的微麻感。
    那個瞬間，時間仿佛被拉長，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那一點點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過李懷禎的脊背，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這些記憶的碎片，並非孤立存在。
    它們會互相勾連。
    多年後，當李懷禎看到某個相似的午後光影，他會聽到那“沙沙”的書頁聲；當他聞到某種洗衣液的味道，他會感受到那肩膀的溫熱。
    這些回憶已經內化為他感知世界的一部分，一種無法擺脫的、深刻。
    李懷禎的回憶，本就是一座供奉著青春幻影的神龕，而紫玉，就是那個手持鐵錘，準備將這座神龕砸得粉碎的狂信徒。
    “嗬，”
    紫玉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像淬了毒的冰棱，直接紮進李懷禎的耳膜，“李懷禎，你真以為你是在懷念她嗎？別自欺欺人了。”
    她向前一步，眼神在他臉上遊走，剖析著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你不過是看到了她身邊那個男人，那個替你完成了你連想都不敢想的未來的男人，還有那個活蹦亂跳的小崽子。你的自尊心被碾得粉碎，所以你才跑來跟我演這出‘我情深不壽’的狗血戲碼，對不對？”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毫不掩飾的鄙夷：“你以為你是誰？一個深情的男主角？我看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舔狗！齊瀟現在是什麽？是別人的妻子，是別人的母親，她活得風生水起，而你呢？你還抱著十幾年前那點可憐巴巴的回憶，像條被遺棄的野狗，趴在垃圾桶旁邊，啃著別人施舍的骨頭，自我感動得一塌糊塗！你不覺得惡心嗎？”
    “舔狗”兩個字，她咬得極重，仿佛在品嚐這兩個字帶來的快感。
    “人家早就把你忘得一幹二淨，連個標點符號都不剩了，你還在這裏念念不忘，你圖什麽？圖你那點可憐的、被你美化到發瘋的青春嗎？還是圖你那點可悲的、連當麵說句‘我愛你’都說不出口的懦弱？”
    紫玉的嘲諷，不再是簡單的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