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3章 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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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在於‘行己’。知與行,相去甚遠。知道何為對,何為錯,卻未必能做到。所以,‘做人’的最終落腳點,在於‘行’。在於能否在關鍵時刻,守住心中的那條底線,做出無愧於天、無愧於地、無愧於己的選擇。”
    話語不疾不徐,邏輯清晰,既有儒家的內省,又有法家的現實,甚至還有一絲道家的超然。
    李懷禎心想:沒有直接回答“做人”的標準,而是闡述了一個“如何做人”的過程,將自己置於一個“探索者”而非“布道者”的位置,沒有過錯了!
    善道先生靜靜地聽著,臉上的笑容愈發溫和,也愈發深不可測。
    她沒有立刻評價,而是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散了上麵的熱氣,小啜一口,才緩緩說道:
    “自知,知世,行己……李公子所言,字字珠璣,頗有見地。看來,公子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道’。”
    她放下茶杯,目光如炬,直視李懷禎的雙眼,仿佛要穿透他的靈魂:“隻是,想再問一句。若‘自知’與‘知世’相悖,若‘行己’將帶來滔天大禍,公子又當如何抉擇?是堅守本心,還是順應時勢?”
    這個問題,比上一個更加尖銳,也更加致命。
    它不再是空談理論,而是將他逼入了一個兩難的絕境。
    李懷禎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這場“小敘”,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李懷禎望著眼前這位自稱“先生”的女子。
    她的臉龐柔和幹淨,眼神清澈而深邃,沒有一絲世俗的算計與鋒芒,仿佛能包容世間一切。
    不知為何,麵對這樣一張臉,李懷禎心底那道堅固的防線,竟不自覺地鬆動了一絲。
    嘀嗒!
    李懷禎沉默了片刻,然後抬起頭,目光坦然而銳利,直視著善道先生,聲音低沉卻清晰:
    “先生,在我看來,‘堅守本心’與‘順應時勢’,本就是一對天生的對立。”
    “世間沒有兩個人的大道是完全相同的。每個人的經曆、認知、追求,都鑄就了他獨一無二的‘道’。這個‘道’,是他之所以為他的根本。而所謂的‘時勢’,不過是多數人在特定時期內,因恐懼、利益或無知而形成的一種集體慣性,它往往是局限的,片麵的,甚至是錯誤的。”
    李懷禎的語氣逐漸變得激昂,仿佛在宣泄一種長久以來的壓抑與不屑:
    “若我身處一個好的環境,一個能包容、甚至鼓勵我堅守本心的環境,那我自然樂見其成,我不會去主動幹預,更不會去違逆這樣的‘時勢’,因為那是我得以‘行己’的沃土,我會將我的‘道’,毫無保留地付諸行動。”
    “但……”
    他的話鋒一轉,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冰冷的厭惡,“若我身處一個汙濁、愚昧的環境呢?一個將我的‘道’視為異端,將我的堅守視為叛逆的環境?”
    “那麽,所謂的‘順應時勢’,對我而言,就是對我的‘道’的背叛,是對我這個人存在的否定,我寧願被人詬病,被人辱罵,被人視為瘋子、狂徒,也絕不會為了苟活,而扭曲自己的本心。”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冷笑:
    “可是我怕,厭惡,在我死後,還要被那些庸俗之輩、愚蠢之徒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他們連自己為何而活都弄不明白,卻妄圖去評判一個真正活過的人。在我看來,這些人,愚蠢,庸俗,無可救藥!”
    話音落下,靜心齋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懷禎的這番話,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撕開了所有虛偽的客套與平和的假象,將他內心深處那份孤傲、偏執,甚至有些狂狷的自我,赤裸裸地展現在了善道先生的麵前。
    他不在乎所謂的“名聲”,不在乎所謂的“大局”,他隻在乎一件事,我”是否還是我”。
    這是一種極致的個人主義,一種對世俗價值最徹底的蔑視。
    善道先生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她依舊那麽溫和,那麽平靜,仿佛李懷禎剛才說的,不是一番驚世駭俗的狂言,而隻是一句尋常的問候。
    她端起茶杯,又為他續上茶水,動作輕柔,仿佛在安撫一頭剛剛掙脫了枷鎖的猛獸。
    然後,她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柔和,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
    “李公子,老夫明白了。”
    “你的‘道’,是‘唯我’。你的‘行’,是‘唯真’。你不在乎世人如何看你,隻在乎自己是否忠於自己,認為,庸眾的評判,不過是蒼蠅的嗡嗡,不值一哂。”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更加深邃,仿佛要看到李懷禎的靈魂最深處:
    “那麽,老夫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若有一天,你發現,你引以為傲的、獨一無二的‘本心’,其實並非天生,而是被他人,或者說,被某個‘時勢’,在你不自知的情況下,悄然植入的呢?”
    “若你堅守了一生的‘道’,到頭來,隻是別人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你又會如何?”
    這個問題,如同一道驚雷,在李懷禎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臉上的譏諷與不屑瞬間凝固,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動搖,甚至是…
    一絲恐懼。
    李懷禎死死地盯著善道先生那張依舊柔和幹淨的臉,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到底是誰?
    “你是下棋人?不可能。”
    李懷禎心想:“不可能!”
    李懷禎臉上的驚色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強行壓下。
    李懷禎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沉穩,隻是這一次,那銳利中多了一絲探究與警惕。
    他看著善道先生,忽然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開口道:
    “先生,能否換個自稱?‘老夫’二字,從您這樣一位…風華的女子口中說出,實在有些不雅,也與我心中對您的印象相去甚遠。”
    這句看似輕描淡寫的話,卻像是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瞬間打破了剛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