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心中最深處的恐懼與罪孽。
    每一個被他間接或直接害死的人，都永遠地被困在了這裏。
    李懷禎麻木地行走在這片屍骸之海上，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那些曾經與他並肩作戰，卻最終倒下的同伴。他不敢去看他們的眼睛，那裏麵充滿了失望與怨恨。
    突然，他的腳步停住了。
    在屍骸的中央，一個熟悉的身影靜靜地站立著。
    是紫玉。
    但她不再是那個妖異瘋狂的怪物。
    她恢複了最初的模樣，穿著一身素雅的紫衣，長發如瀑，麵容溫婉而寧靜。
    她的周身沒有一絲一毫的邪氣，隻有一種聖潔而哀傷。
    她微笑著看著他，那笑容，如同初見時一般清澈。
    “紫玉……”
    李懷禎的聲音沙啞幹澀，帶著無盡的委屈。
    紫玉緩緩向他走來，赤足踏在血海上，卻沒有沾染分毫汙穢。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李懷禎的臉頰，她的手是溫暖的，帶著一種虛幻的真實感。
    “懷禎，你看，”她的聲音輕柔得像一陣風，“世事無常，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恒久。無論是生命，還是力量，抑或是仇恨，終將有消散的一天。”
    李懷禎茫然地看著她，眼中充滿了困惑與痛苦：“我……我該怎麽辦？我……”
    “不要愧疚。”紫玉打斷了他，眼神中充滿了憐愛，“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吞噬了我，不是因為你變得和我一樣，而是因為你開始變得完整了。我的存在，本就是你缺失的一部分。如今，我們合二為一，你才是一個真正的‘你’。”
    她頓了頓，目光變得深遠而悠長：“你現在或許不明白，或許隻看到了痛苦與失去，但總有一天，當你徹底變得完整，當你走完你必須走的路，你就會明白這一切的意義。到那時，你會知道，今天的犧牲，並非毫無價值。”
    李懷禎依舊迷茫，他抓不住紫玉話語中的深意，隻覺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被挖走了最重要的東西。
    紫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塊紫色的玉佩。
    那玉佩通體無瑕，溫潤如脂，內部仿佛有紫色的流光在緩緩轉動，散發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氣息。
    “這個，送給你。”她將玉佩放入李懷禎的手中，然後輕輕合上他的手指，“就當是……我留給你的紀念。以後，當你感到迷茫時，就看看它。它會提醒你，曾經有一個人，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珍惜你身邊的每一個人。”
    說完，她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如同風中即將消散的泡沫。
    “紫玉！別走！”李懷禎驚慌地想要抓住她，卻隻抓到一片虛無。
    “好好活下去，懷禎……”
    紫玉的聲音越來越遠，最終徹底消散在血色的天空中。
    “紫玉！”
    李懷禎從夢中驚醒，不，是從那片血海幻境中被猛地拉回現實。
    他感到全身被堅硬的東西擠壓著，呼吸困難。他睜開眼，看到的隻有無盡的黑暗與塵土。
    他被埋在了廢墟之下。
    他動了動手指，發現自己還能動。他嚐試著調動體內那股新生的力量，卻發現它雖然強大，卻異常混亂，完全不聽使喚。
    他隻能像普通人一樣，用盡全身的力氣，想要推開壓在身上的巨石。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熟悉而焦急的聲音。
    廢墟之上，天空是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層永遠也洗不幹淨的塵埃所籠罩。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與腐朽混合的氣味，那是被汙染的靈氣與死亡的味道。
    曾經清澈的河流，如今變成了粘稠的暗紅色，水麵上漂浮著詭異的泡沫，任何飲用了它的生靈，都會在痛苦中變異，最終化為失去理智的爬行怪物。
    這片大地，已經死了。
    但並非所有的生命都已消逝。
    在斷壁殘垣之間，仍有一小撮幸存者在掙紮求生。
    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恐懼和對過去的悲傷。他們是那場遭難遺民，是被遺忘在曆史角落裏的塵埃。
    今天，他們像往常一樣，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搜尋著任何可以果腹的東西。
    或許是一塊未被汙染的根莖，或許是一隻僥幸存活的、瘦小的地鼠。
    生存，是他們唯一的目標。
    “老張，你看這土，好像不太一樣。”一個年輕人停下手中的動作，指著一片被新土覆蓋的區域。
    那裏的土壤顏色比周圍要深一些，而且似乎在微微顫動。
    被稱為老張的中年人走了過來，用一塊石頭小心翼翼地刨開表層土壤。
    隨著泥土被撥開，一樣東西讓他們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隻手臂。
    一隻蒼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手臂，手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那些眼睛，輪廓清晰可見，它們恐怖的，密密麻麻地覆蓋了整條手臂，從指尖一直延伸到被泥土掩埋的肩膀。
    僅僅是看著，就讓人感到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寒意。
    “妖……妖怪！”
    一個膽小的女人驚叫出聲，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
    “別慌，”老張雖然也心驚肉跳，但他畢竟是這群人的主心骨，強自鎮定道，“看這手臂，沒有腐爛的跡象，說不定……說不定還活著。我們把他挖出來看看。”
    在生存的壓迫下，恐懼被暫時壓下。
    眾人七手八腳地開始挖掘。
    隨著泥土被一點點清除，一個更加令人震驚的景象出現在他們麵前。
    那是一個人，一個白發如雪的年輕人。
    他靜靜地躺在土坑裏，身穿一件早已被泥土和血跡染得看不出原色的長袍。
    他的麵容清秀，甚至可以說得上是俊美，但那份蒼白卻讓他看起來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玉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頭瀑布般的白發，在灰暗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刺眼。
    他的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在接觸到空氣後，竟然有幾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