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禎的腳步，踏過染血的石階，一步一步，向著長生殿的深處走去。
    “之前的山洞，是一個墓啊，給糜巡、靈玖準備的，還是給我？”
    空氣裏彌漫著血腥與塵土混合的氣息。
    他手中的水晶劍，劍柄上的碎片依舊懸浮，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在為逝者哀悼，又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殺戮而興奮。
    就在他穿過洞口深處，看見孟沅已然死了，奇怪。
    他即將踏入長生殿主殿前的白玉廣場時，一個身影，靜靜地等在那裏。
    祝卿好。
    他微微側身，轉頭望著李懷禎，動作優雅而從容，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千年。
    他手持一柄通體碧綠的長劍，劍身如一泓秋水，清冷澄澈，正是長生殿名劍之一的碧水劍。
    “同為水晶劍？”
    他身著素白長衣，衣袂在夜風中輕輕飄動，墨黑的長發如瀑般散落肩頭，整個人宛如一尊從水墨畫中走出的仙人，清冷、孤高，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寂寥。
    李懷禎的腳步，在距離他十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的眼睛，微微一閃。
    就在祝卿好轉身的瞬間，他分明看到，對方周身，泛起了一圈細微而清晰的水波。
    那水波並非實體，更像是空氣被某種力量擾動後產生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隨即又迅速消散於無形。
    哪來的水花？
    李懷禎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廣場上幹燥無比，連一絲風都沒有，更不可能有水。他確信自己剛才看到了，那絕不是錯覺。
    祝卿好似乎並未察覺到李懷禎的異樣，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
    他靜靜地看著李懷禎，那雙深邃的眼眸裏，沒有敵意，沒有殺氣，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宋柚實力本在你之上，”他率先開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直接響徹在李懷禎的腦海之中，就這麽白白讓你殺死，一部分是因為愧疚，一部分是因為愛，一部分，是因為絕望。”
    李懷禎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站著，像沒有生命。
    然而，他的思緒，卻在祝卿好這番話的衝擊下，掀起了滔天巨浪。
    愧疚，愛，絕望。
    這三個詞，在他冰封的心上，狠狠地劃下了三道深痕。
    他想起宋柚最後那抹解脫的微笑，想起她撫摸自己臉頰時指尖的溫度，想起她咳出的鮮血，和她那句蝴蝶，終究是被其他蟲子啃食了”。
    他一直以為，宋柚的死，是一種贖罪，一種結束。
    但祝卿好卻告訴他，那是一場複雜的、交織著極端情感的獻祭。
    李懷禎的沉默，在祝卿好看來，似乎是默許。他繼續說道，語氣依舊平淡，卻字字誅心。
    “宋柚，是上玄大陸第一幻術大師。她的幻術，早已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足以顛倒乾坤，混淆虛實。”
    李懷禎的瞳孔，驟然收縮。
    幻術？
    他腦中閃過無數與宋柚相處的畫麵。
    那個總是帶著一絲邪氣、玩世不恭的宋柚”，那個在長生殿中呼風喚雨、手段狠辣的宋公子”……
    他從未懷疑過對方的性別，更從未想過，那一切，可能都隻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幻象。
    “宋柚本是女子身，”祝卿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地揭開了這個驚天秘密，可她之前卻能一直維持著男子身，你，沒看出來。”
    李懷禎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他確實沒看出來。
    他從未想過，那個之前與他鬥智鬥勇、亦敵亦友的宋柚”，竟然是一個女子。
    這個認知，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心中激起了萬丈波瀾。
    他想起宋柚偶爾流露出的、被他誤認為是軟弱”的神情，想起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被他忽略的溫柔……
    原來，那一切，都是被幻術掩蓋的真實。
    李懷禎依舊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像是在聽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早已天翻地覆。
    水晶劍的碎片，在劍柄之上，震顫得更加劇烈，發出尖銳的悲鳴，仿佛在替他宣泄著無法言說的震驚與痛苦。
    祝卿好似乎很滿意他的反應，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李懷禎的反應。他自顧自地說著，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歎息。
    “宋柚迷茫。”
    “她的幻術雖然厲害，卻讓她自己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她活在了一個自己編織的世界裏，既是主宰，也是囚徒。她愛你，卻用錯了方式；她悔恨，卻無法回頭；她想解脫，卻又舍不得……所以，她選擇了讓你來結束這一切。這既是她的懲罰，也是她的……成全。”
    “夠了。”
    李懷禎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和憤怒。
    他不想再聽了。
    他不想再聽任何人剖析宋柚，不想再聽任何人用這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去談論那個用生命給他上了一課的女人。
    無論是愧疚、愛，還是絕望，那都是宋柚的。
    而他，李懷禎，隻是一個被卷入其中的執行者，一個被利用的。
    他不想再成為任何人的刀。
    他隻想做他自己。
    一股狂暴的靈氣，毫無征兆地從李懷禎體內爆發開來。
    那是一種混雜了紫玉力量與他自身本源力量的恐怖氣息，帶著毀滅一切的意，瞬間席卷了整個白玉廣場。地麵上的石板寸寸龜裂，空氣被擠壓得發出不堪重負的**。
    祝卿好周身那圈若有若無的水波，再次浮現，這一次，它變得更加清晰，像一層無形的護盾，將狂暴的靈氣隔絕在外。
    他手中的碧水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劍鳴，劍身碧光大盛，安撫著躁動的靈氣。
    然而，李懷禎已經不想再聽任何廢話。
    他的眼神，在刹那間變得冰冷而銳利，所有的情緒，所有的思緒，都被他強行壓下，化為最純粹的殺意。
    “吼！”
    一聲低沉的咆哮從李懷禎喉中發出，他不再有任何保留，身影化作一道璀璨的水晶流光，手持水晶劍，以最直接、最霸道、最決絕的方式，一劍刺向祝卿好！
    劍未至，那凝聚在劍尖之上的恐怖劍氣，已經撕裂了空間，在祝卿好的麵前，留下了一道漆黑的裂痕。
    這一劍，是他所有憤怒、所有痛苦、所有迷茫的宣泄。
    這一劍，他要斬斷過去，斬斷長生殿，斬斷這所有的是非因果！
    祝卿好終於收起了那副從容淡漠的表情。他眼中閃過一絲凝重，碧水劍橫於胸前，素白的衣衫無風自動，周身的水波瞬間化為實質，化作一條條靈動的水蛇，交織成一張巨大的水網，迎向了李懷禎這毀天滅地的一劍。
    水晶與碧水，在白玉廣場的中央，轟然相撞！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響徹雲霄。
    強大的衝擊波，以兩人為中心，向四周瘋狂擴散，將廣場上殘存的石柱、雕像，盡數化為齏粉。
    煙塵彌漫，遮蔽了視線。
    隻有兩道截然不同的光芒，一冷一熱，一剛一柔，在煙塵中激烈地碰撞、撕扯、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