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風雲將起歸心與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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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雲家的燈籠,正從村口一路蜿蜒到祠堂。猩紅的綢子在寒風裏舒展,像一串燃燒的火苗,映得雪地都泛著暖光。老管家裹緊了貂皮襖,踮腳望著路口,棗木拐杖篤篤敲著青石板,每一聲都裹著期盼:“小少爺該到了……上次從帝都捎的桂花糕,用蜜棗和新米做的,他就愛這口,涼了可就不鬆軟了。”
灶房的熱氣漫過門檻,瓦罐裏的臘味正咕嘟作響,油脂浮在湯麵,被火舌舔得微微顫動。院子裏的老槐樹落盡了葉,枝椏上的殘雪被風掃得簌簌往下掉,像在催著時光走快點——快點迎來那個揣著桂花糕,笑著跑進院門的身影。甜酒的香氣混著臘味的醇厚,在冷空氣中織成一張暖網,兜住了滿院的期盼,連風都柔和了幾分,輕輕拂過燈籠穗子,仿佛也在等那聲清脆的“爺爺”響起。
誰還記得雲逸在鍾古寺過年的模樣?佛堂裏的青燈如豆,映著斑駁的壁畫,菩薩衣袂上的金漆在微光裏流轉。和尚們的木魚聲篤篤敲著,與經文的吟誦聲纏在一起,像給寂靜的夜裹了層軟布。他捧著一碗素麵,白瓷碗沿沾著幾粒翠綠的青菜碎,熱氣氤氳著爬上他的睫毛。窗外的雪簌簌落著,壓得寺簷的風鈴偶爾叮當作響,襯得殿內愈發靜。他夾起一筷子麵,混著清甜的麵湯咽下,忽然覺得心裏比在王府吃滿漢全席時還踏實——原來年味不一定是滿桌葷腥,也可以是素淨瓷碗裏,那幾片浮在湯上的青菜葉,和雪落的聲音撞在一起的安穩。
風之國王都的酒肆裏,燈籠的紅光漫過木窗,在唐家姐妹的笑臉上淌。唐柔把信紙按在油膩的木桌上,指尖一遍遍劃著“歸期”兩個字,墨跡被她蹭得發毛:“阿逸說要帶蒼古帝國的糖畫回來呢,聽說老師傅能吹成鳳凰的模樣,翅尖的羽毛都根根分明。”江鶴把玩著腰間的羊脂玉佩,指腹摩挲著上麵的雲紋,嘴角噙著的笑漫到眼角:“他還托我留意城南的鐵匠鋪,說要打一把輕便的匕首,柄上要刻蘭草紋。”話音剛落,風家兄妹正好從對麵酒樓下來,風吟甩著鑲銀的馬鞭,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噔噔響:“馬都備在巷口了,清一色的烏騅,明天天不亮就去城外接他,誰搶先誰是小狗!”風絮笑著捶了他一下,鬢邊的銀飾跟著晃了晃。
邊關的風沙還嵌在雲驚風的甲胄縫隙裏,結成細小的沙粒。他望著遠處烽火台的火光,像顆孤星懸在戈壁上。懷裏的家信被體溫焐得溫熱,他掏出來又摸了摸,雲逸的字跡還是那麽工整,一筆一劃像刻在紙上:“哥,回來吧,娘醃了你的臘牛肉,用的是去年的老方子,說等你回來蒸著吃。”他摸了摸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紮得指尖發癢,忽然咧開嘴笑了,眼角的皺紋裏還卡著沙粒,笑起來卻像個偷吃了糖的孩子,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
溫畫站在山城的圖紙前,燭火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高忽矮。他指尖劃過圖紙上縱橫的街道,指甲在青磚的標注上點了點:“這裏用糯米灰漿,更結實。”旁邊堆著的青磚碼得整整齊齊,磚縫裏還嵌著細沙,木料在角落堆成小山,鬆木的清香混著桐油味飄過來。圖紙角落,他特意畫了個小小的茶寮,茅草頂,竹籬笆,旁邊還畫了個小人坐在竹凳上,手裏捧著茶碗。他對著那小人笑了笑,想著等城池建好,就在這兒沏上一壺雨前茶,聽南來北往的人說江湖軼事,看夕陽把山影拉得老長。
而雲逸此刻正在天刀盟的議事廳裏,燭火在他眸子裏跳動,映得那雙眼愈發溫和,卻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指尖敲著桌麵,名冊在副盟主們手中傳過,紙頁翻動的聲音沙沙響。“一千個書生,”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裏,“不光教他們識字,更要教他們辨是非、明善惡。這江湖不止有刀光劍影,也該有筆墨紙香,有能提筆寫盡公道的人。”窗外的夜色漸濃,簷角的鐵馬偶爾叮響,歸鄉的路,在燭火的光暈裏,仿佛越來越近了。
等他歸來,便如藏鋒入鞘的利刃重見天日,鋒芒內斂卻自有掀動風雲的力量。雲逸離席的這些時日,早已在盟中埋下嚴令:副盟主們須拿出實打實的成績,將那幾國流竄的黑衣人連根拔起,一個不留。議事廳的梁柱上,“天刀”二字在燭火下閃著冷光,像在無聲應和著他的決心。
排查奸細、探子的網,像一張浸了淬毒墨汁的蛛網,在暮色與暗影的縫隙裏悄然鋪開。網絲細如發絲,卻泛著幽藍的光,每一根都纏著淬了鶴頂紅的倒刺,一旦有活物觸網,倒刺便會深深紮進皮肉,毒液順著網絲蔓延,眨眼間就能讓對方僵立當場。那些藏頭露尾的鼠輩剛探出頭,還沒看清網外的風影,就被網眼死死鎖住,掙紮間隻聽得骨骼碎裂的悶響;張牙舞爪的凶徒揮舞著彎刀劈砍,卻被網絲纏得更緊,倒刺穿透掌心,黑血順著指縫淌在網麵上,洇出一朵朵詭異的花。副盟主們站在暗處看著,指尖攥得發白——這位盟主下手竟如此狠厲,溫和麵具下的鋒芒比傳聞中更懾人,那眼神掃過網中掙紮的奸細時,冷得像臘月的冰棱,連空氣都跟著縮了縮。
雲逸指尖摩挲著地圖上“邪望穀”三個字,墨跡在燭火下泛著暗光,像一隻蟄伏的猛獸眯起的眼,藏在雲霧深處。穀口的霧總在寅時最濃,能把三丈外的樹影泡成模糊的棉絮,據說進去的人沒一個能活著出來,隻在霧散後留下幾攤發黑的血跡。他眉峰微蹙,指腹按在“穀”字最後一筆的彎鉤上,那處的紙被摩挲得發毛,仿佛能摸到穀裏嶙峋的怪石——此刻踏進去,是趁霧濃掩蹤跡,還是等霧散看清楚路況?燭芯“劈啪”爆了個火星,映得他眼底的猶豫亮了一瞬,又被更深的沉凝蓋過。
另一邊,蠻荒的高手們還困在蒼古帝國的石牢裏,像被蒙住眼的困獸。石牢四壁是灌了鉛的花崗岩,連指甲蓋大的縫隙都沒有,他們每日能做的,就是聽著外麵巡邏士兵的靴聲從石板上碾過,靴釘與石頭碰撞的脆響,像敲在他們緊繃的神經上。他們哪裏知道,蠻王派來的信使早在三日前就折在了魔月帝國的關卡,那信使喉嚨裏插著的短箭淬了啞藥,到死都沒能發出一點聲響,屍身被扔進亂葬崗,夜裏早成了豺狼的口糧,骨頭渣子混在泥裏,連辨認的痕跡都沒留下。
邊境線上,蠻荒王庭的戰鼓擂得震天響,鼓麵被捶得凹陷,鼓手的胳膊青筋暴起,每一聲都像重錘砸在蒼古帝國的土地上,連秋雙國的麥田都在馬蹄下震顫,麥穗上的晨露震落,打濕了過境的風。魔月帝國的百萬大軍列成方陣,鐵甲在日光下閃著冷光,像一塊巨大的鐵砧,而蠻荒王庭的軍隊則如蓄勢待發的雄獅,鬃毛倒豎,隔著邊境線對峙。空氣裏繃著的緊張像拉滿的弓弦,連飛過的鳥雀都不敢停留,翅膀拍打的聲音都透著慌,一場驚世大戰的陰雲在天際越積越厚,黑得發沉,仿佛下一秒就會劈開天幕,把整個疆域都卷進血火交織的漩渦裏。
雲逸站在瞭望塔上,木欄被掌心的汗浸得發潮。他望著遠方天際線,那裏的烏雲正往一處聚,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指尖在地圖上的“蠻荒王庭”四個字上敲出輕響,每一下都落在“蠻”字的豎彎鉤上——當初在青木山莊,他對著沙盤推演時就曾說過,魔月帝國囤兵邊境,看似瞄準蒼古,實則真正的獠牙,從來都對著蠻荒王庭這頭巨獸。風從塔下灌上來,掀動他的衣袍,像一麵即將展開的戰旗,他眼底的沉凝終於化作一點銳光,嘴角抿成冷硬的線——這場風暴,誰也躲不過了。
黑衣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的皮影,進攻的頻次一日稀過一日。他們縮在斷壁殘垣的陰影裏,黑袍下擺沾著泥汙與草屑,曾經揮刀時的狠戾勁兒蕩然無存,隻剩蔫頭耷腦的頹唐——像暴雨後被打蔫的藤蔓,蜷在牆角,連抬眼張望的力氣都快沒了。偶爾有兩個探出腦袋,目光掃過空蕩的街巷,又像被燙到似的猛地縮回,喉嚨裏擠出幾聲含混的咕噥,連罵人的力氣都透著虛浮。
蠻荒王庭的高手們被圈在臨時搭建的石屋裏,石壁上的青苔都被他們焦躁的指尖摳掉了好幾塊。每個人手裏都攥著件生鏽的兵刃,鐵柄被汗浸得發亮,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們明明能嗅到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像某種猛獸潛伏時留下的氣息,卻就是摸不清那獠牙藏在第幾堵牆後、第幾棵樹影裏。這種看不見的危險,比千軍萬馬列陣對峙更讓人頭皮發麻——就像暴雨將至時,熱鍋上的螞蟻,明知道悶雷就在頭頂滾,卻找不著透氣的縫,隻能在方寸之地亂撞,觸到的每一寸都是滾燙的焦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