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盟謀待變商路逢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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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安國的市集上,景副盟主正蹲在鐵匠鋪前,看匠人給鐵砧淬火。火星濺在他的布鞋上,他卻渾然不覺——手裏的羊皮卷上,廣安國的官驛分布與那嘉國的山道走向正被紅繩連在一起。昨日在那嘉國的峽穀裏,他故意讓黑衣人劫走了一批“空鏢”,實則鏢箱夾層裏藏著兩地的布防對比圖。此刻他摸著下巴笑,眼裏閃著狡黠:“讓他們搶,搶去了才知道,咱們早把陷阱挖到他們老巢旁了。”
    穀城國的城樓上,平方寧正調試著新造的連弩。弩箭的尾羽沾著秋北國的霜花——那是昨日幫了覺大師解圍時,從雪地戰場上撿的。他的箭囊裏總躺著兩種箭矢:一種是穀城國特有的穿甲箭,一種是秋北國的信號箭,箭頭分別刻著“平”與“了”,恰似兩人名字的呼應。給了覺大師的信裏,他畫了張連弩改良圖,旁注:“若遇合圍,按此裝置,可連發十二箭。”
    當諸位副盟主的信使帶著密報齊聚雲逸帳前時,帳外的梧桐葉正落得簌簌作響。雲逸將密報按區域排開,燭火照得他眉峰沉靜:“別急著揮劍。”他指尖點向地圖上蠻荒與魔月的邊境,那裏用墨筆塗了片濃重的陰影,“等那邊的戰鼓響了,這些黑衣人自會亂了陣腳。”
    帳內的燭火忽然搖曳,將眾人的影子投在地圖上,像一群蓄勢待發的獵手。楚副盟主的槍纓、獨孤雪的劍穗、慕容德的銀針、了覺大師的念珠、景副盟主的羊皮卷、平方寧的弩箭,在火光裏各自閃爍,卻又在“等待”二字上達成了默契——就像等待風起的帆,看似靜止,實則早已繃緊了繩索。
    秋雙國邊關的風裏還裹著未散的硝煙味,城牆上的箭簇反射著冷硬的光,巡邏士兵的甲胄摩擦聲在寂靜的曠野裏格外清晰。就在這劍拔弩張的對峙中,零星的廝殺聲如同火星般在邊境線各處迸濺——有時是蠻荒遊騎突襲了秋雙國的哨所,有時是秋雙國的斥候燒了對方的糧草堆,每一次衝突都像投入油鍋裏的火星,滋滋作響,燎得人心頭發緊。
    天刀盟的密探如同穿梭在陰影裏的蝙蝠,將這些細碎的戰報連夜送回總壇。盟主書房的燭火徹夜未熄,羊皮地圖上,代表衝突點的紅點正以驚人的速度蔓延,像一群貪婪的蟲蟻啃噬著兩國的邊境線。
    忽然有一日,蠻荒王庭的軍隊如同退潮般縮回了黑石城。那座用火山岩砌成的城池此刻緊閉城門,城頭升起一麵繡著白色狼頭的免戰牌,在獵獵風中顯得格外刺眼。秋雙國的士兵們握緊了手中的長槍,望著那扇沉默的城門,一時間竟有些恍惚——昨日還在城下浴血拚殺的敵人,此刻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城樓上連個探頭的哨兵都沒有,隻有風卷著沙礫拍打城牆的聲音。
    更讓人意外的是,幾日後,一群趕著駝隊的蠻荒商人出現在了秋雙國的邊境集市。他們的駝鈴叮當作響,駝背上載著獸皮、琥珀和打磨光滑的黑曜石,眼神裏帶著警惕,卻又難掩對交易的渴望。秋雙國的商販們起初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短刀,直到第一個膽大的布商用三匹蜀錦換了張完整的雪狐皮,集市上的氣氛才漸漸活泛起來。
    要知道,就在半年前,這裏還是寸草不生的焦土。蠻族的投石機曾把城牆砸出一個個缺口,秋雙國的火炮也轟塌過對方的瞭望塔,貿易?那時的士兵們隻會覺得這是天方夜譚——畢竟,當刀刃劃破喉嚨的寒意還未散去,誰會相信昔日的仇敵能笑著遞過交易的籌碼?
    這般光景,總讓人想起幾百年前那段被風沙掩埋的往事。
    傳說當年尋州商人辛莊第一次踏上中州土地時,肩上隻挎著個裝著尋州香料的布包。他站在中州的關隘前,看著城樓上警惕的弓箭手,竟笑著解開包裹,將帶著奇異香氣的胡椒、豆蔻撒向空中。那些細碎的香料在陽光下閃爍,像一把把溫柔的鑰匙,竟真的撬開了兩洲隔絕的鐵門。
    如今,當年那把鑰匙早已鑄成了橫跨海峽的商路。秋雙國的絲綢順著這條路鋪向尋州,尋州的瓷器又沿著同一條水路流回中州,商船的帆影在海平線上連成了線,把幾百年的時光織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貿易網。隻是沒人會忘,這張網的每一根絲線,都曾浸透過鮮血與汗水。
    邊境集市上,蠻荒商人用生硬的中州話討價還價,秋雙國的酒肆老板忙著給他們灌米酒。城頭上的免戰牌還在飄,但城下的駝鈴聲與吆喝聲,已悄悄蓋過了風中的硝煙味。
    尋州與中州的貿易往來,像一條蜿蜒千裏的長河,自遠古便流淌不息。河麵上商船的帆影從未斷絕,從清晨的薄霧裏駛出,又在黃昏的霞光中隱入對岸的暮色,船頭劈開的浪濤裏,裹著尋州的香料、瓷器,也載著中州的絲綢、茶葉,一茬茬漫過歲月的河床。
    可這條黃金水道的兩岸,始終盤踞著兩座無形的巨山——那兩大帝國如同鍛鋼鑄就的鐵鉗,死死扼住了上下遊的咽喉。關卡林立,稅吏如狼,每艘商船經過,都得留下厚厚的“買路錢”。而鴻運商會,更像一條蟄伏在河底的巨龍,鱗甲閃爍著金光,九大洲的港口裏,隨處可見掛著“鴻運”商號的倉庫與船隊。據說他們的銀庫深不見底,堆成山的金錠能壓沉十艘最大的海船,旗下的分號比夜空的星子還密,從繁華都城的綢緞莊,到邊陲小鎮的雜貨鋪,都藏著他們的印記。有老商人私下說,鴻運商會的賬房先生隨便撥弄下算盤,就能讓兩個小國的國庫跟著顫三顫。
    這三者擰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網眼細得連蚊子都難鑽。想在這條河上討口飯吃?要麽歸順,讓他們分走七成利;要麽被他們的船隊撞翻,連人帶貨沉進河底。多少年來,沒人敢輕易碰這逆鱗。
    辛莊商人的出現,起初不過是河麵上一片不起眼的浮萍。那年台風季,他駕著艘漏了底的小貨船,被狂風卷到望海國的荒灘上,船裏隻剩半箱受潮的胡椒和一身傷。望海國地處貿易邊緣,向來是兩大帝國和鴻運商會看不上的角落,港口的木樁都朽了半截,漁民們靠打漁勉強糊口。辛莊卻盯著海邊那些被浪衝上來的中州瓷器碎片發愣——這裏離尋州近,又避開了主航道的關卡,不正是條被遺忘的捷徑?
    他拖著傷腿,挨家挨戶用胡椒換漁民的魚幹,再把魚幹運到尋州換粗布,轉頭又將粗布賣給望海國的小商販。一來二去,竟在荒灘上搭起了個小貨棚。他的貨量太少了,像投入湖麵的一顆石子,隻蕩開圈微不可察的漣漪——鴻運商會的密探早就遞了消息回去,賬房先生瞥了眼報表,嘴角一撇:“ 費心?”兩大帝國的稅吏更是懶得繞道去那窮地方,反正也收不上幾個子兒。
    誰也沒料到,這顆石子蕩開的漣漪,慢慢成了圈。辛莊的貨棚變成了貨棧,漏船換成了三艘新造的快船,望海國的荒灘上,漸漸有了專門停靠他船隊的碼頭。他賣的尋州胡椒比官價便宜兩成,中州的粗布也帶著海風吹過的潮氣,恰好合了漁民的胃口。可即便如此,他的船隊加起來,還抵不上鴻運商會主港裏一艘中等貨船的運力,更別說動了兩大帝國的根基——他們依舊穩穩坐著大頭,自然懶得理會這海邊角落裏的小打小鬧。
    於是,這條被遺忘的支流,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淌了下來。辛莊站在自己新造的碼頭邊,望著船工們搬卸貨物,海風掀起他打了補丁的衣角,他手裏摩挲著塊從貨箱裏掉出來的碎瓷片,那上麵描的纏枝蓮,正映著落日的金輝,像極了他剛來時,天邊那道衝破烏雲的光。
    秋雙國與蠻荒王庭的邊境,廝殺聲剛歇下三日,空氣中還浮著未散的血腥氣,混在晨露裏,落在斷箭殘戈上,泛起淡淡的鏽色。曾經被馬蹄踏爛的草地,已有新的嫩草怯生生地探出頭,卻被倒伏的旌旗壓著,蔫蔫地蜷著葉尖。兩國的士兵都已撤回各自的堡壘,城樓上的火把換成了白日的瞭望哨,弓箭手放下了緊繃的弓弦,隻是目光依舊像鷹隼般警惕——誰都知道,這平靜像結了薄冰的河麵,底下仍在暗流湧動。
    秋雙國的主帥站在箭樓最高處,手裏轉著枚磨得光滑的狼骨扳指。他清楚,蠻荒王庭突然收兵,絕非認輸,而是西邊的魔月帝國捅了他們後腰子。可他沒下令追擊,反而對著身後的親衛揮了揮手。片刻後,十幾個穿著灰布短打的漢子便混進了邊境的密林,他們靴底裹著軟布,走路不帶一絲聲響,腰間別著的短刀淬了林間的毒液,刀柄上刻著秋雙國特有的楓葉紋。這些人是“影狐衛”,最擅長在泥沼裏蹚路,在荊棘裏藏身。主帥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嘴角勾出抹冷笑——不趁此時摸清蠻荒的虛實,更待何時?
    蠻荒王庭的大帳裏,汗王正用骨刀剔著烤鹿腿上的筋。火光映著他臉上的刀疤,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疤痕,是年輕時與秋雙國主帥交鋒留下的。帳外傳來斥候的回報:“秋雙國的影子進了西邊的黑鬆林。”汗王沒抬頭,隻是把剔下的筋丟給腳邊的獵犬,聲音甕聲甕氣:“讓他們去。魔月的狼崽子都快咬到咱們的牧地了,哪有空管這些偷雞摸狗的。”他心裏跟明鏡似的,秋雙國想坐收漁利,可魔月帝國那夥瘋子才是真要刨他們祖墳的——昨夜飛鴿傳書說,魔月的先鋒已經踏平了三個牧村,火堆燒了半宿,連牛羊的哀嚎都傳到了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