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風國儲爭采集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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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的風采集,已長成挺拔的青年,常穿一身月白錦袍,袖口繡著暗紋流雲,舉手投足間帶著渾然天成的貴氣。他議事時總愛站在殿角,看似沉默,卻總能在關鍵時刻開口,說出的見解像淬了火的精鋼,又帶著點年輕人特有的銳氣——論兵事,他能指出城防圖上三處不易察覺的漏洞;論農事,他能說出新糧種的三種改良法子;論外交,他幾句話就能點破使臣話裏的陷阱。
    武王每次看著他,都忍不住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一樣的敏銳,一樣的不肯服輸,連思考時指尖輕叩案幾的節奏都如出一轍。這顆曾被塵土掩住的明珠,終於破塵而出,光芒比誰都亮,恰好是武王心中,下一任國君該有的模樣。
    回溯往昔,風采集尚是總角孩童時,便顯露出驚人的稟賦。那時他總愛捧著書卷蹲在禦花園的梧桐樹下,陽光透過葉隙落在他烏發上,像撒了把碎金。太傅教的《兵法》,別的王子尚在死記硬背,他已能指著插圖侃侃而談:“此處陣法若換個方位,能困住三倍的敵軍。”稚嫩的嗓音裏藏著不容置疑的篤定,驚得太傅手中的狼毫都滴了墨。
    他像塊浸透了晨露的海綿,無論經史子集還是騎射兵法,一點即通。有次武王考較諸位王子馴馬之術,長王子的烈馬將人掀翻在地,三王子被馬韁勒得手腕發紅,唯獨風采集,不過牽著馬韁輕聲說了幾句什麽,那匹連馴馬師都頭疼的“踏雪”,竟溫順地用脖頸蹭他的衣角,惹得武王撫掌大笑:“這孩子,是通靈性的。”
    如今的風采集,已是位及冠的青年。月白錦袍的袖口總沾著些墨痕,那是他批注文書時不經意蹭上的;腰間懸著柄玉柄短刀,是武王親賜的成年禮,刀鞘上的雲紋被他摩挲得發亮。他深諳人際之道,與暴躁的長兄議事時,會先遞上盞剛沏好的濃茶,等對方火氣稍歇再言正事;對心思縝密的二哥,則常以棋藝切磋為由,在棋盤間不動聲色地交換看法。每次宴席,他總能恰到好處地照顧到每位兄長的喜好——給愛酒的四兄備上珍藏的佳釀,為體弱的五兄夾去溫熱的湯羹,舉手投足間,宛如長袖善舞的舞者,在複雜的關係網中旋出優雅的弧度。
    風之國的儲位之爭早已白熱化。長王子在軍中立下戰功,府中食客滿座;二王子拉攏了半數朝臣,奏章上的朱批日益增多;就連年幼的七王子,也仗著母妃得寵,在父王麵前頻刷存在感。宮牆內的空氣像灌了油的棉絮,一點火星就能燃成大火。
    可自風采集踏入這潭渾水,局勢竟奇異地緩和下來。那日他捧著新繪的邊防圖求見武王,恰逢長兄因糧草調度之事與二兄在殿外爭執,兩人麵紅耳赤,侍衛們都嚇得噤若寒蟬。風采集卻像沒看見這場麵,隻側身對兩位兄長行了禮,輕聲道:“大哥二哥,父王正等著看這圖紙呢,晚了怕是要挨訓。”他聲音清澈,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的溫潤,長兄攥緊的拳頭竟緩緩鬆開,二兄也拂了拂袍袖,哼了聲“算你識趣”,竟真就跟著他進了殿。
    事後,長兄在軍中對親信百思不得其解:“那小子分明也占了父王的眼緣,我竟半點恨不起來。上次他指出我布防的疏漏,換了旁人,我早讓人把他拖下去了!”二兄在書房練字時也喃喃自語:“他的政見明明與我相悖,可每次聽他說完,倒覺得……也有幾分道理?”
    這奇特的感覺縈繞在每位王子心頭。風采集確實耀眼——他提出的新政讓流民歸鄉者激增,他改良的農具讓秋收增產三成,連最挑剔的史官都在起居注裏讚他“智計過人,性純良”。可他又帶著種孩子氣的純粹,議事時會因為想到個好點子而眼睛發亮,被父王誇獎時會耳尖發紅,像株迎著陽光生長的青竹,既挺拔,又帶著惹人憐愛的青澀。
    某次宮宴,七王子故意打翻了風采集麵前的酒杯,酒液濺濕了他的袍角。眾人都以為會掀起風波,風采集卻隻是笑笑,從袖中取出帕子擦拭,還溫言勸道:“七弟定是喝多了,我這袍角本就該洗了。”那語氣自然得像在說今日天氣,七王子反倒鬧了個大紅臉,喏喏地道歉,此後再不敢尋釁。
    誰都明白,若真有人對風采集動了狠手,武王必定會雷霆震怒。那位端坐王位的君王,雖對諸子之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曾在狩獵時當眾言明:“采集這孩子,性子純善,誰若傷他,休怪本王不念父子情分。”這話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護著風采集在紛爭中安然前行。
    而風采集自己,仿佛全然不知兄長們的複雜心緒。他依舊每日去書房看奏章,去農田察看新苗,偶爾還會帶著點心去長兄的軍營,聽那些老兵講戰場故事。夕陽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月白的袍角掃過青石板,留下淡淡的影子,像一抹溫柔的光,悄悄撫平了這宮牆內的褶皺。
    武王案頭的青瓷瓶裏,插著幾支剛折的秋菊,花瓣上還凝著晨露,卻掩不住他眉宇間的沉鬱。那些暫時壓下的紛爭,終究像受潮的火藥,看似平靜,稍不留意便會燃起新的火苗。他望著窗外飄落的梧桐葉,指尖在幾位王子的卷宗上一一劃過,最終還是重重歎了口氣——長王子勇猛有餘卻失之魯莽,二王子心思縝密卻過於陰柔,七王子尚在稚齡……個個都像未淬透的鐵器,總差著那麽點火候。
    八王子的卷宗最薄,上麵隻寥寥幾筆:“性恬淡,不喜紛爭,常與十王子論書。”武王指尖在“恬淡”二字上頓了頓,想起那日在禦花園撞見八王子教十王子弈棋,他執黑棋的手穩如磐石,卻總在最後關頭故意漏個破綻,讓弟弟贏得歡天喜地。這般心性,避世尚可,若要執掌江山,終究少了些鋒芒。可他看向十王子的眼神,總帶著兄長獨有的溫和,像株沉默的古槐,悄悄為幼弟遮著風雨。
    十王子風采集的卷宗卻厚得壓手,裏麵夾著他改良農具的圖紙、安撫流民的策論,甚至還有幾頁他與老農的對話記錄。武王翻開其中一頁,上麵記著他在田間地頭說的話:“稻子要曬足三日太陽,才經得起秋雨。”字跡清秀卻有力,像他本人一樣,既有書卷氣,又帶著泥土的踏實。最讓武王欣慰的,是他與諸位兄長相處的細節——長兄打了勝仗,他第一個送去賀禮,卻是本手抄的《孫子兵法》;二兄生辰,他不送金銀,隻贈了幅親手畫的山水,題字“兄友弟恭”。這般圓融,不是刻意討好,而是天生的通透,像顆溫潤的玉,既能映出他人的光彩,又不失自身的瑩潤。
    九王子風尚武的名字,寫在卷宗的最後一頁,墨跡深得像化不開的濃墨。王都的人難得見到他,偶爾有信使從恒峪山脈回來,說九王子總穿著玄色勁裝,站在雲水瀑布下練劍,水花濺濕了衣袍也渾然不覺。他麾下的五萬精兵,是風之國最鋒利的劍,操練時的呼喝聲能驚起瀑布下的魚群,甲胄在陽光下亮得晃眼。
    沒人說得清武王為何讓九王子掌如此重兵,又放任他長駐邊關。有次三王子在朝堂上旁敲側擊,說“九弟擁兵在外,恐生變數”,武王隻淡淡瞥了他一眼:“尚兒的兵,護的是風之國的疆土,你若有本事,也去守守北境的冰原?”三王子頓時噤聲,額角滲出細汗。
    其實武王心裏亮如明鏡——九王子的性子,像柄出鞘的刀,藏不住鋒芒。若讓他留在王都,以他的剛烈,怕是早與爭儲的兄長們鬥得你死我活。倒不如放他去邊關,既避開了朝堂的漩渦,又能握住兵權,像把懸在眾人頭頂的劍,誰也不敢鬧得太出格。有次他私下對雲逸說:“尚兒這孩子,是頭猛虎,得讓他在山裏待著,才不會傷了自家人。”
    那日風尚武回王都述職,一身征塵未洗,就直奔武王府。他站在廊下,玄色披風上還沾著邊關的沙礫,見了十弟,卻難得露出笑意,從懷中摸出個狼牙配飾:“給你的,北境狼王的牙,能辟邪。”風采集接過時,指尖觸到他掌心的厚繭,那是常年握劍留下的印記。兄弟倆站在海棠樹下說話,陽光透過花枝落在他們身上,一個英武,一個溫潤,像幅剛畫好的畫,透著說不出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