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尋州重逢黑風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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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煙散時,青山客轉身的動作帶著些微踉蹌,玄色勁裝後背洇開一片深色。他望著獨孤雪,眼裏的火焰幾乎要燒穿眼眶,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小雪……”這兩個字像從喉嚨裏滾出來的,帶著血味和未散的殺氣,卻又軟得能掐出水。
    他上前一步,帶著戰場的血腥氣將她圈進懷裏時,獨孤雪聞到了他衣襟上的雪鬆味——還是當年她給他縫製的香囊味道,隻是混了些鐵鏽般的血氣。她的指尖抵在他滲血的後背,能摸到傷口下突突的心跳,比溪水裏的亂流還要急。
    “你怎麽才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不知是氣還是喜。山風卷著水汽撲過來,吹起她鬢角的碎發,粘在被淚水打濕的臉頰上。餘光裏,她看見蘇無妄正轉身收拾殘局,袖口的白綢沾了血,卻貼心地背過了身。
    遠處的溪水還在“嘩嘩”流著,像是在數著這重逢的每一刻。獨孤雪把臉埋在青山客染血的衣襟裏,突然想起雲逸臨走時說的話:“有些花要等,等風來,等雨過,等那個願意為它擋冰雹的人。”原來他早就看出來了,看出來她藏在劍穗裏的那半塊玉佩,看出來她每次喝醉了,都會對著月亮喊“青山”。
    “我找了你五年。”青山客的聲音悶在她發間,帶著胡茬的下巴蹭得她額角發癢,“每到一個地方,就刻一塊石頭,現在……差不多能堆成座小山了。”
    獨孤雪忽然笑了,眼淚卻掉得更凶。她抬手抱住他的腰,指尖摳著他帶血的衣料,像是要在這重逢裏,把過去五年的空落都一點點填回來。山澗的風又起了,帶著遠處的花香,這一次,卻暖得像春天。
    晨霧還沒散盡,尋州城外的官道上,青石板被露水浸得發亮。青山客的馬蹄踏過積水,濺起的水花裏,映出他按在鞍橋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顯然歸心似箭。
    獨孤雪站在城門樓的箭垛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城磚上的斑駁刻痕。她身後的天刀盟高手們,腰間的佩刀都解了鞘,刀穗在風裏輕輕晃,卻沒人敢出聲。誰都知道副盟主這幾日不對勁,盯著東方的目光比刀還利,連早飯時扒拉了兩口就往城樓跑,懷裏揣著的那支玉簪,據說還是五年前青山客走時留下的。
    “來了!”有人低喊一聲。
    馬蹄聲由遠及近,青山客翻身下馬的動作帶著股急切,玄色披風掃過地麵的水窪,濺了些泥點也不顧。他抬頭望見箭垛後的獨孤雪,眼睛瞬間亮得像落了星子,幾步衝過去,在眾人抽氣聲裏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獨孤雪驚呼一聲,手指下意識攥住他的衣襟,鬢角的碎發掃過他下巴,帶著晨露的濕意。
    “放我下來!”她紅著臉捶他,卻被抱得更緊,耳邊傳來他悶悶的笑:“不放,再讓我抱會兒,五年零三個月,一天都沒少。”
    周圍的高手們徹底僵住了——李堂主手裏的茶杯“當啷”掉在地上,茶水濺濕了他新換的白靴,他卻渾然不覺;張教習瞪圓了眼,嘴裏的旱煙杆都掉了,露出被煙油熏黃的牙;連最沉穩的趙護法,都摸著胡須的手停在半空,喉結動了動,半晌才憋出句:“這……這是瞞著咱們多少年啊……”
    正鬧著,一道清越的女聲傳來:“小青這急脾氣,還是沒改。”
    青山客猛地回頭,見石前輩站在不遠處,一身月白長衫沾著晨霧,手裏轉著兩顆鐵膽,叮當作響。他趕忙放下獨孤雪,整理了一下褶皺的衣襟,拱手彎腰時,腰彎得比誰都低:“前輩怎麽也在?”
    “剛從南海回來,聽說你今日到,就過來看看。”石前輩目光掃過獨孤雪,笑盈盈的:“這位就是小雪吧?當年你走時哭著要我替你照看的姑娘,果然出落得越發好了。”
    獨孤雪臉頰發燙,剛要見禮,就聽青山客皺眉道:“前輩,我們路上遇了三波黑衣人,招式帶毒,出手狠辣,不像是尋常江湖匪類。”他指尖在馬鞍上劃了個記號,“你看這掌印,是不是有點像‘黑風堂’的手法?”
    石前輩收起鐵膽,臉色沉了沉:“你們先進城,我讓暗衛去查。昨兒城西的綢緞莊被燒了,現場也留了這記號——看來,這尋州城最近不太平啊。”
    晨光穿過薄霧,照在青山客護在獨孤雪身側的手上,兩人交握的指尖,還沾著未幹的露水,卻比任何誓言都來得實在。天刀盟的高手們麵麵相覷,忽然覺得,副盟主藏了這麽久的心思,此刻在晨光裏鋪開,倒比那些藏著掖著的算計,讓人心裏暖多了。
    石前輩的目光在獨孤雪臉上凝了片刻,那雙看透江湖風雨的眸子裏,似有陳年舊事在緩緩翻湧。她指尖轉著的鐵膽忽然停了,金屬相擊的脆響戛然而止,空氣裏隻剩下晨霧滴落草葉的輕響。“有些事,”她聲音放得極緩,像怕驚擾了什麽,“還是讓小雪自己說吧——畢竟,這是她親手盤的局。”
    青山客心頭微動,轉頭看向獨孤雪時,正撞見她垂眸整理袖角,指尖在繡著暗紋的絲絛上反複摩挲,那抹平日裏少見的凝重,像薄霧纏上了她的眉峰。“回去再說。”她抬眼時,語氣已恢複了慣常的利落,隻是發間那支碧玉簪,隨著她轉身的動作輕輕晃動,映得耳廓泛著層極淡的紅。
    “整隊!”獨孤雪的聲音陡然清亮,如玉石相擊。刹那間,原本散落在晨光裏的眾人像是被無形的線一牽,身形齊齊一正——收劍的“嗆啷”聲、束帶的“啪”響、馬蹄踏穩的“篤”音,竟連成了一氣嗬成的韻律。青山客身旁的高手忍不住低讚:“好章法!”隻見最前排的刀客們靴尖齊齊內扣,後腰微沉,正是“鐵板橋”的起勢;後排弓箭手早已張弓搭箭,箭簇斜指天際,卻無一人手抖,連呼吸的節奏都像是掐著時辰來的。
    下山的路被晨露浸得滑潤,隊伍卻走得如履平地。獨孤雪走在隊首,青布鞋碾過帶露的青苔,每一步都踩在石階邊緣的幹燥處,身後的人便循著她的腳印落腳,整支隊伍踩出的聲響,竟比山風還勻淨。青山客望著她被晨光描出金邊的背影,忽然想起五年前她送自己離城時,也是這樣走在前麵引路,那時她裙擺沾著泥點,卻把他的行囊背得穩穩的,說“跟著我的腳印走,石頭就不會硌著你”。
    臨時駐地紮在山坳裏的一片平整空地,遠遠望去,灰黑色的帳篷如蟄伏的獸群,在晨光裏泛著冷硬的光。剛進營門,青山客便覺一股淩厲的氣浪撲麵而來——不是刀劍的鋒芒,而是無數雙眼睛同時聚焦的壓迫感。帳前空地上,穿玄甲的衛兵正列隊操練,槍陣刺出時,槍尖的寒光連成一片,竟在半空織成道銀網;另一側,穿短打的武師們正徒手拆招,拳腳相擊的悶響隔著老遠都能聽見,卻沒一人哼出聲;更有甚者,幾個青衣人蹲在火堆旁擦拭弩箭,弓弦上的牛筋被日光曬得發亮,他們手指翻飛間,弩機的“哢嗒”聲此起彼伏,像在合奏一曲無聲的戰歌。
    “這是……”青山客身旁的高手忍不住低呼,目光掃過帳前那麵繡著“天樞”二字的大旗,旗角被風扯得獵獵作響,“天樞盟的主力竟在此處?難怪剛才山下的暗哨比尋常江湖門派密了三倍不止!”
    獨孤雪這時才回頭,發間的碧玉簪在陽光下閃過一抹亮:“三個月前,黑風堂突襲了江南七省的鏢局,連百年老字號‘振遠’都被抄了底。各路人馬追查下來,發現他們的老巢竟藏在這尋州地界。”她抬手往最深處那頂最大的帳篷指了指,“石前輩是天樞盟的特邀供奉,這次就是她傳的信,讓咱們過來匯合——畢竟,論追蹤黑風堂,咱們這支隊伍,可是吃過他們三次虧的老對手了。”
    說話間,一個穿赭石色勁裝的漢子大步迎了上來,腰間的虎頭刀穗子晃得人眼花。“雪副舵主可算回來了!”他嗓門洪亮如鍾,“石供奉剛還念叨你呢,說你再不到,中午的烤全羊就得先給兄弟們分了!”他目光落在青山客身上,眼睛一亮,抱拳笑道:“這位便是青少俠吧?久仰大名!雪副舵主常說,當年若不是你替她擋那記‘黑風煞’,她這條胳膊怕是早廢了——快請進,石供奉備了上好的龍井,就等你們呢!”
    青山客看著獨孤雪被漢子說得耳廓微紅,卻挺直了脊背說“別聽他胡吹”,忽然覺得,這五年的空白裏,她早已不是那個會在他懷裏哭著說“怕黑風堂的人追來”的小姑娘了。她發間的碧玉簪亮得溫潤,就像她此刻站在晨光裏的模樣——沉穩裏藏著鋒芒,利落中帶著暖意,恰如這山坳裏的營地,看似肅殺,卻處處透著讓人安心的煙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