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天刀恨起勇赴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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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事大帳的帆布被風鼓得獵獵作響,帳外的操練聲如雷貫耳——一萬多名武者踏地的震動順著帳柱傳來,震得案上的茶盞都微微發顫。青山客掀簾而入時,正撞見兩名勁裝漢子扛著丈許長的槍杆從帳前跑過,槍尖的寒光幾乎要刺破帳布,兩人步伐分毫不差,足尖落地的聲響竟像一人所為。
“這是‘鎖龍門’的鐵衛營,”獨孤雪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指尖劃過帳壁上懸掛的兵力分布圖,圖上密密麻麻的紅點沿著山脈排列,“三百人一組,組組能成陣,合起來便是萬箭齊發的‘天羅網’。”她忽然指向帳外正在變換陣型的隊伍,“你看那隊穿黑衣的,是‘影殺堂’的人,他們演練的‘蛇形陣’,能在密林中悄無聲息地包抄敵人,去年在黑風口,就是這陣困死了黑風堂的三大護法。”
青山客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那些黑衣人如水流般穿梭,身形忽聚忽散,明明是上百號人,卻隻聽得見靴底碾過碎石的輕響。他忽然想起路上遇到的伏擊,那些黑衣人雖悍勇,卻亂得像沒頭蒼蠅,此刻才明白,眼前這支隊伍的可怕,從不是人數多寡,而是那份如臂使指的默契。
帳角的銅鍾突然“當”地敲響,震得人耳膜發麻。刹那間,帳外的操練聲戛然而止,一萬多人的呼吸仿佛都被這鍾聲掐斷。緊接著,一陣整齊的甲葉碰撞聲由遠及近,不過三息功夫,帳前已跪倒一片玄甲衛兵,為首的將領單膝觸地,甲胄與青石碰撞的脆響裏,聽不出半分多餘的雜音。
“副盟主,青少俠,石前輩,”將領聲如洪鍾,卻字字清晰,“北坡斥候傳回消息,黑風堂的人在鷹嘴崖聚集,看架勢像是要往西突圍。”
獨孤雪拿起案上的令箭,箭杆上的“天樞”二字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傳令下去,‘鎖龍門’守住西風口,‘影殺堂’從側翼繞後,‘鐵劍盟’隨我正麵迎敵——記住,留三個活口。”
令箭傳出的瞬間,帳外的隊伍已如潮水般動了起來。青山客站在帳口,看著那些剛才還在演練陣法的武者,此刻已提著兵刃奔赴各自崗位,動作快得像早已排練過千百遍。他忽然注意到一個斷了小指的漢子,正用剩下的四指緊握著刀柄,刀鞘上刻著“報仇”二字,筆畫深得幾乎要將木頭刻穿。
“他是‘青雲派’的弟子,”獨孤雪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邊,聲音輕了些,“去年黑風堂血洗青雲山,他是唯一的活口,被發現時正抱著師妹的屍體,嘴裏咬著塊帶血的黑衣碎片。”
帳外的風卷著血腥味掠過,青山客忽然明白,那些日複一日的操練,從不是機械的重複。當“鎖龍門”的槍陣刺出時,槍尖上凝著的是同門的血;當“影殺堂”的匕首出鞘時,刃光裏映著的是滅門的恨;就連那整齊劃一的腳步聲,踏的都是無數冤魂的骨殖。
石前輩這時端著茶走進來,鐵膽在袖中叮當作響:“別看著了,待會兒讓你見識見識‘七星陣’的厲害。”她呷了口茶,目光掃過帳外正在集結的隊伍,“這些孩子,白天是陣裏的棋子,夜裏抱著牌位哭——但隻要鼓聲一響,個個都是敢把命填進刀陣裏的主兒。”
青山客望著帳外那片湧動的人影,忽然握緊了腰間的劍。他仿佛聽見無數把兵器同時出鞘的銳鳴,混著風中隱約的嗚咽,那是逝者的呼喚,也是生者的誓言——這一萬多人的陣,從來不是用指令串起來的,是用血,用恨,用那些刻在骨頭裏的名字,牢牢係在一起的。
晨露還凝在草葉上時,天刀盟的演武場已騰起一片白霧。三十幾個半大的少年赤著胳膊,拳頭砸在木樁上的悶響此起彼伏,汗水順著緊實的脊背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最前排那個斷了半根食指的少年,每一拳都帶著風聲,木樁上早已布滿深淺不一的凹痕——那是他用三個月時間,硬生生用拳頭砸出來的。
“再加把勁!”教頭的吼聲穿透晨霧,他手裏的鞭子在空中劃出脆響,卻始終沒落在人身上,“等你們拳頭能砸碎這青石,才算摸到門坎!”
山腳下的酒肆裏,穿粗布短打的招募管事正眯眼打量著鄰桌那個搬酒壇的少年。少年不過十六七歲,抱著三壇烈酒健步如飛,腰間的木牌晃出“張”字。管事悄悄摸出腰間的銅哨,指尖在哨口摩挲——這是他這個月盯的第三個苗子,前兩個一個能在水裏憋氣半柱香,一個能徒手掰開牛角,都已送進了盟裏的訓練營。
藏經閣的燭火徹夜不熄。穿灰袍的長老正將一卷泛黃的《裂石拳譜》遞給個紮羊角辮的姑娘,指尖點過其中一頁:“這裏的吐納法門要配合呼吸,你試試——上次見你揮拳總岔氣,就是沒找對氣口。”姑娘咬著唇,攥拳時指節發白,腕間還纏著前幾日練拳磨破的布條,卻眼神亮得驚人。
三日前,那隊武徒後期的領隊帶著五個同伴鑽進了黑風林。他們踩著腐葉的腳步聲壓得極低,領頭的瘦高少年忽然抬手示意停下——他靴底沾著的草籽,與昨日在河邊發現的一致。撥開密不透風的灌木叢,果然看見三個黑衣人正往麻袋裏塞擄來的村民。
“左三右二,呈鷹爪陣!”瘦高少年低喝一聲,身形已如狸貓般竄出,腰間短刀劃破空氣的銳響剛起,最左邊的黑衣人已被他踹中膝彎,疼得跪倒在地。旁邊的圓臉姑娘緊跟著甩出繩網,網住第二個黑衣人時,繩結在她掌心靈活地一轉,竟是她自己琢磨出的“活扣”——這手巧勁,是她以前編竹筐練出來的。
雖有兩個同伴被黑衣人甩來的毒粉嗆得咳嗽,好在早備了解藥。收拾完殘局時,朝陽正從樹梢鑽出來,照在他們沾著泥汙的臉上,每個人眼裏都燃著光。瘦高少年撿起地上的黑衣碎片,指尖撚著布料紋理:“這料子是西域的火浣布,看來他們跟黑風堂脫不了幹係。”
此刻,演武場的白霧漸漸散了。那個斷指少年正對著朝陽運氣,拳頭上的血痂裂開新的血珠,他卻渾然不覺,隻盯著遠處的靶心——那裏,教頭用朱砂畫了個極小的“恨”字,那是他被擄走的妹妹的名字最後一個字。
晨露剛被朝陽蒸成薄霧,恒峪山脈的密林裏,三十柄長刀斜斜出鞘,在晨光裏劃出冷冽的弧線。教頭站在那塊刻著“守土”二字的巨石前,指腹摩挲著石縫裏的青苔——這石頭是十年前他親手鑿的,那時他手臂還有力氣,能一拳砸裂三塊青磚。
“最後問一次,”他的聲音像山風刮過枯木,帶著砂粒般的粗糙,“黑風堂的老巢藏在斷魂崖底,據說崖壁上全是毒刺藤,底下還有瘴氣。你們現在回頭,沒人會笑話。”
最前排的瘦高少年往前踏了半步,靴底碾過碎石發出脆響。他左眉角有道淺疤,是去年跟黑衣人纏鬥時留下的,此刻疤痕在晨光裏泛著淡紅:“教頭,去年被擄走的林家村三十口人,至今沒找著屍首。我哥就在裏麵。”他攥緊刀柄,指節泛白,刀鞘上的“仇”字被摩挲得發亮。
旁邊紮羊角辮的姑娘跟著站出來,辮梢的紅繩晃了晃:“我爹說,習武不是為了耍威風。前兒去山下買傷藥,藥鋪掌櫃的兒子,才八歲,被黑風堂的人砍了手指……”她沒再說下去,隻是拔刀出鞘,刀刃映著她含淚卻倔強的眼:“我不去,誰去?”
三十柄刀同時揚起,刀光刺破薄霧,在半空織成一片冷冽的網。“走!”少年們齊聲喝喊,聲音撞在山壁上,驚起一群山雀,撲棱棱掠過頭頂的樹冠。
教頭望著他們的背影——瘦高少年的刀穗纏了圈紅繩,那是他妹妹生前編的;羊角辮姑娘的刀柄纏著防滑布,布上還沾著她娘繡的平安符;最矮的那個小子,背上背著個藥簍,裏麵裝著他爹留下的療傷粉……這些孩子,胳膊上還帶著練刀磨出的繭子,卻已敢往斷魂崖闖。
他從懷裏摸出個酒葫蘆,往嘴裏灌了口烈酒,辣意從喉嚨燒到胃裏。酒液順著下巴淌下來,滴在“守土”石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直到少年們的身影鑽進雲霧繚繞的山道,變成一串移動的光點,他才轉身往回走。
訓練場的木樁還在冒煙——剛才演示劈砍時,火星濺到了鬆油浸過的靶心。教頭撿起地上的竹劍,對著木樁劈下去,“啪”的一聲,竹片裂成三截。他想起十年前,自己就是在雲水瀑布邊,看著師父被黑風堂的人暗算,那瀑布的水霧裏,混著師父的血,紅得像天邊的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