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歲末謀局山盟聚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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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這份暖意很快就被另一重憂慮衝淡。獨孤雪那邊傳來的消息越來越沉:海木山脈的防線比預想中更嚴密,派去的探子三次試圖靠近核心區域,都被對方的高手截殺在半路上,連屍體都沒能帶回來。獨孤雪在信裏說,那些守衛的招式帶著明顯的魔月皇室標記,卻比尋常禁軍狠戾得多,仿佛在守護什麽絕不能見光的東西。
    雲逸站在書房的輿圖前,手指重重落在“海木山脈”四個字上。那片山脈常年被瘴氣籠罩,深處有處天然形成的溶洞,據說能容納上千人。對方肯下這麽大的本錢,派來的高手甚至包括幾位能硬撼大宗師的“影殺衛”,絕不可能隻為了守住一座空山洞。
    “究竟藏著什麽?”他低聲自語,眉頭鎖得更緊。是魔月的秘密兵器庫?還是蠻荒王庭藏在這裏的奸細頭目?又或者,是某種能顛覆戰局的邪術?無數猜測在腦海裏翻騰,卻沒一個能站得住腳。他就像站在濃霧裏,明明知道前方有頭巨獸正盯著自己,卻看不清它的輪廓,摸不透它的獠牙。
    最讓他不安的是,對方的守衛毫無撤退的跡象,反而越來越森嚴。這意味著,他們在等什麽,或者在做什麽,必須在某個時限內完成。可天刀盟對那裏的布置一無所知——溶洞有多少出口?守衛換防的規律是什麽?核心區域的機關設在何處?這些全是未知數。
    雲逸拿起案上的劍,劍柄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卻壓不住心底的焦躁。他比誰都想立刻闖進海木山脈,撕開那層神秘的麵紗,可理智告訴他不能。那裏就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每個節點都藏著殺機,貿然闖入,別說救人或探查,恐怕連自己都得陷進去,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遠處傳來情報堂的梆子聲,一共三下,是亥時了。雲逸望著輿圖上海木山脈那片模糊的陰影,指尖微微顫抖。他知道,必須等,等胡彥宜的情報網再密些,等獨孤雪那邊找到對方的破綻,等一個能一擊即中的時機。隻是這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火上烤,灼得他心頭發緊。
    眼下的局勢,容不得半分冒進。雲逸隻能下令,讓獨孤雪那邊以拉網之勢緩緩推進——就像漁夫在深潭裏撒下一張巨網,網眼密如蛛網,貼著地麵一寸寸往前挪,連石縫裏的青苔都要翻過來瞧瞧。可這網終究還是太稀了,天刀盟能調動的武者攏共不過八千,撒在海木山脈那片連綿的峰巒裏,就像把一把鹽撒進湖裏,連個響兒都聽不清。
    雲逸咬了咬牙,在總壇的白虎堂前升起了盟主令旗。那麵玄色大旗上,用金線繡著的刀紋在風中獵獵作響,旗角掃過青石地麵,帶起細碎的塵土。盟主令一出,猶如春雷滾過平原,天刀盟治下的十六個分舵立刻動了起來:有的在市集的布告欄上貼出招募令,用朱砂寫著“入盟者管飽飯,立戰功者分田產”;有的派弟子敲著銅鑼走街串巷,喊得嗓子都啞了;還有的分舵主親自帶著酒肉,去山裏的獵戶寨、鎮上的武館登門拜訪,隻求能多湊一個人手。
    這些新招募的武者,三教九流無所不包:有剛放下鋤頭的農夫,手裏還攥著磨得發亮的柴刀;有走江湖賣藝的父女,女兒耍得一手好鞭法;甚至還有幾個從魔月逃過來的小兵,雖帶著傷,眼裏卻透著狠勁。他們被編入隊伍,跟著老兵學習列陣、包紮、辨識陷阱,像一群剛破殼的雛鳥,笨拙卻又急切地想要長出翅膀。
    與此同時,雲逸將能抽調的精銳盡數派往海木山脈——青木山莊的弓箭手、鐵劍門的劍士、甚至連靜心庵的幾位俗家弟子都帶著她們擅長的迷藥趕來了。這些人匯攏到獨孤雪麾下,沿著山脈的邊緣鋪開,形成一道鬆散的包圍圈,然後像梳子梳頭似的,一片區域一片區域地清剿。
    可每往前推進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黑衣人仿佛是從地裏鑽出來的,剛清剿完一片林子,轉身就有冷箭從背後射來;好不容易攻下一處山坳,夜裏就會遭到數倍於己的人馬反撲。那些黑衣人穿著統一的黑袍,臉上蒙著黑布,隻露出一雙雙淬了毒似的眼睛,拚殺起來悍不畏死,倒下一個,立刻就有兩個補上,像無窮無盡的蟻群,爬得人頭皮發麻。
    某次突襲中,天刀盟的弟子們從一具黑衣人的屍體上搜出了半塊令牌,上麵刻著“影衛營”三個字。獨孤雪在信裏說,光是這三天,她們就斬殺了近千名黑衣人,可對方的人馬似乎絲毫未減,估算下來,聚集在海木山脈的黑衣人竟不下兩萬。
    “兩萬人……”雲逸捏著那封信,指節泛白。這麽多高手憑空聚在一處,絕不可能隻是為了防守。就像暴雨來臨前,烏雲會先在天際堆出厚重的模樣,這兩萬人馬,分明是在守護某個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
    他不是沒想過派宗師境高手潛入。天刀盟裏,能稱得上宗師的有七位,個個都是能一劍劈開巨石、一掌震碎精鋼的主兒。若是讓他們悄悄摸進山脈深處,或許能探到些虛實。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摁了下去——對方既然敢擺這麽大的陣仗,豈能沒有宗師坐鎮?說不定,魔月那位據說已半隻腳踏入大宗師境的“黑袍國師”,此刻就在山脈深處等著。
    更何況,這種規模的混戰裏,宗師境高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對方若是布下陷阱,用數十名高手圍殺一人,再厲害的宗師也可能栽進去。就像飛蛾撲向燭火,看著光亮誘人,實則一步踏錯便是焚身之禍。
    雲逸站在望星台上,望著海木山脈的方向,那裏的天空總是壓著一層灰黑色的雲。他歎了口氣,從懷裏摸出一枚銅錢,用指尖彈向空中。銅錢在空中轉了幾個圈,落回掌心時,正麵朝上。
    “那就一步一步來。”他低聲自語,將銅錢攥緊。就像在布滿陷阱的沼澤裏行走,先要用竹竿探清虛實,再找結實的土塊落腳,哪怕慢些,也得保住腳下的根基。他對著身後的傳令兵道:“告訴獨孤副盟主,不必急於推進,先穩住陣腳,加固防線。另外,讓胡堂主加派人手,務必查清楚,這些黑衣人的糧草是從哪裏運來的——斷了他們的糧道,比殺再多的人都管用。”
    傳令兵領命而去,腳步聲消失在石階盡頭。雲逸望著遠處的山巒,心裏清楚,這場拉鋸戰,才剛剛開始。而那海木山脈深處的秘密,就像埋在地下的火藥桶,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點燃。
    寒鴉銜走了最後一片枯葉,北風卷著碎雪掠過天雲山莊的飛簷,簷角的銅鈴在風中抖出清越的響——算起來,離年關隻剩半月,江湖上的恩怨似乎也被這歲末的寒氣凍住了幾分,天刀盟的高層們卻正忙著給這一年的風雨做個了結。
    這一年發生的事,若要細說,怕是能裝滿幾大車卷宗。從年初黑衣人的毒鏢第一次出現在青州客棧,到年中魔月密探在風之國的糧倉裏埋下火藥,再到如今海木山脈那兩萬黑衣人的僵局……樁樁件件都像投入江湖的巨石,激起的漣漪至今未平。天刀盟選在天雲山莊開這年終會議,便是要把這些事攤開在陽光下,一點點捋清脈絡,為來年的路鋪塊結實的基石。
    天雲山莊早已不複往日的寧靜。清晨的薄霧還沒散盡,景洪澤副盟主的馬車就碾著薄冰進了山門,車簾掀開時,露出他那雙總帶著幾分倦意的眼,手裏還攥著西境的防務卷宗;楚副盟主則是騎馬趕來的,玄色披風上沾著雪粒子,剛跳下馬就拉著迎上來的弟子問:“獨孤副盟主到了嗎?海木山脈的地圖我帶了新繪的版本。”
    平方寧副盟主素來喜靜,此刻正坐在湖畔的亭子裏,對著一盆炭火翻看著各地送來的密報,指尖劃過“蠻荒王庭異動”幾個字時,眉頭輕輕蹙起;了覺副盟主是最後到的,這位從靜心庵請來的高僧,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裏麵除了幾件換洗衣物,便是一本磨得卷了邊的佛經,他走進山莊時,恰逢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照得他僧袍上的補丁都泛著柔和的光。
    獨孤雪和慕容德到得早些。獨孤雪帶來了海木山脈最新的戰報,紙頁上還帶著硝煙的味道;慕容德則忙著招呼從都城來的幾位官員,他穿了件湖藍色的錦袍,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官場的圓融,卻在轉身與雲逸低語時,眼底露出江湖人的銳光。
    這些平日裏鎮守一方的副盟主們聚在一處,像歸巢的雁群,帶著各自領域的風霜,將天雲山莊的議事廳填得滿滿當當。再加上十幾位堂主、幾十位副堂主,以及上百位執事,原本寬敞的山莊頓時顯得局促起來——廊下隨時能撞見捧著卷宗疾行的弟子,偏廳裏總有人圍著沙盤低聲爭論,連廚房裏的柴火都燒得比往日旺三倍,鐵鍋碰撞的聲響裏,都透著幾分緊張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