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亂世聚心武藏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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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忽然晃了晃,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像一群攥著拳頭卻不敢出聲的困獸。
    暮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緩緩覆蓋住議事廳的窗欞。燭火在銅台裏不安地跳動,將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像一群蓄勢待發的困獸。雲逸站在地圖前,指尖劃過標注著各州疆域的羊皮紙,那些用朱砂圈出的紅點正沿著邊境線蔓延,像極了嗜血的蟲豸——那是其他州帝國的探子,三天內已經在蒼古邊境出現了十七次,靴底的泥印還帶著他們本土特有的紅土,刀鞘上的族徽在月光下閃著貪婪的光。
    “看見那些紅點了嗎?”雲逸的聲音撞在石牆上,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北境的寒狼帝國已經把騎兵調到了雁門關外,西漠的沙蠍王朝在黑水河畔囤了三百艘戰船,連最東邊的蓬萊島國,都遣了三艘樓船在咱們的臨海鎮遊弋。他們聞著味兒來了,像一群盯著腐肉的禿鷲,就等咱們內部亂起來,好撲上來撕一塊肉走。”
    他忽然轉身,燭火恰好照亮他眼底的紅血絲——那是連續三天沒合眼的證明。“可咱們呢?”他抬手猛拍了一下案幾,上麵的茶杯震得跳起,滾燙的茶水潑在地圖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糧倉的賬冊對不上,押運的糧草在半路被劫了三批;新兵營的教頭卷著軍餉跑了兩個,剩下的人裏還有一半是連弓都拉不開的娃娃;更別提南境那幾個世家,明裏暗裏往自己府裏藏私兵,對著咱們的調令陽奉陰違!”
    議事廳裏的呼吸聲忽然變得沉重。有人下意識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有人低頭盯著地麵,靴尖蹭著地磚上的裂縫;還有人偷偷抬眼看向雲逸,目光裏藏著難以言說的焦慮——就像看著一艘破船在風暴裏打轉,明知該劃槳,卻不知該往哪個方向用力。
    “這道溝,”雲逸的指尖重重戳在地圖中央的深穀標記上,那裏是蒼古帝國與外界連通的唯一要道,“深得能吞掉咱們所有人。可要是跨不過去,明天的太陽升起時,咱們的妻兒就得提著包袱,在別人的刀底下苟活。”
    就在這時,角落裏傳來一聲輕響。負責軍械的老胡慢慢直起身,他的左手缺了兩根手指——那是十年前為了護著雲逸擋箭留下的疤。“盟主,”他的聲音沙啞得像磨過砂石,“上個月您讓我改的連弩,成了。三十步內能射穿三層鐵甲,就是耗鐵厲害……”
    “我要五百架。”雲逸打斷他,目光銳利如刀,“三天後,我要在北校場看見它們。”
    老胡愣了愣,隨即挺直了腰板:“成!就是連夜不睡,也給您趕出來!”
    仿佛一道閘門被打開,眾人忽然活了過來。負責征兵的李校尉往前一步,抱拳朗聲道:“屬下願去流民裏挑人!那些逃難來的漢子,個個眼裏有狠勁,隻要管飽飯,敢跟狼崽子拚命!”
    “我去查糧倉的賬!”管錢糧的王主簿攥著算盤站起來,指節劈啪作響,“就算扒三層地皮,也得把吞糧的耗子揪出來!”
    雲逸看著眼前這些或老或少的麵孔——缺了指的老胡,斷了腿的前哨隊長,還有總愛臉紅的小文書……他們的盔甲磨掉了漆,刀劍帶著鏽,可眼裏的光,比十年前他剛接手天刀盟時更亮。
    他忽然抬手,解下腰間的玉佩——那是他爹留給他的,據說能辟邪。玉佩被他重重拍在案上,青玉的邊緣磕出個小豁口。“從今天起,”他的聲音陡然拔高,震得燭火都矮了半截,“北校場的鼓聲改成三更響!卯時練刀,午時練箭,酉時沙盤推演!誰要是跟不上,現在就滾!”
    沒人動。
    眾人齊齊抱拳,甲胄相撞的脆響震得屋頂落了層灰。“謹遵盟主令!”吼聲撞在牆壁上,反彈回來,比外麵的風聲更烈。
    雲逸忽然笑了,那笑容裏帶著點少年人的野氣,像極了三年前他單槍匹馬闖進敵營,拎著叛將首級回來時的模樣。“很好。”他拿起案上的劍,猛地出鞘,寒光映得滿室皆亮,“記住了,咱們不是在填溝,是在給自己挖墳——要麽把敵人埋進去,要麽,就躺進去。”
    燭火“啪”地爆了個火星,照亮他年輕卻刻著風霜的臉。窗外的風還在吼,可議事廳裏的人都覺得,心裏那點發顫的慌,忽然被什麽東西熨平了。就像老胡說的,連弩的箭頭磨亮時,總能照見點什麽——比如藏在害怕底下的,那點不肯認輸的血性。
    議事廳的燭火從晨光熹微燃到暮色沉沉,銅製燭台裏的蠟油積了厚厚一層,像凝固的琥珀。眾人的影子在牆上晃了一天,從短到長,又從長到短,終於在滿堂飯菜香裏漸漸柔和下來。
    紅木長案上,青瓷碗裏盛著琥珀色的蜜炙鴨,油光裹著碎芝麻,咬下去能聽見脆皮裂開的輕響;白玉盤裏碼著水晶蝦餃,薄皮透出粉嫩的蝦肉,蒸汽在盤沿凝成細珠,滾落時像掉了串碎鑽。連最尋常的青菜豆腐,都用高湯煨得綿爛,綠得發亮的菜葉浸在奶白的湯裏,飄著幾粒鮮紅的枸杞,看著就讓人喉頭微動。
    雲逸拿起竹筷,指尖在碗沿輕輕敲了敲,廳內的喧鬧便漸漸歇了。“這桌菜,是餞行的酒——雖無酒,卻有比酒更烈的東西。”他夾起一塊鴨腿,油汁順著筷尖滴在案上,“此去如闖刀山火海,腳下的路,每一步都可能踩著刀尖。但記住,你們不是孤身一人。”
    他目光掃過眾人油亮的嘴角,忽然提高了聲音:“藏經樓的門,今晚為你們敞開。東牆第三排架子上,那十幾本藍布封皮的冊子,是地級武學——《裂風掌》的內息運功圖、《穿雲箭》的發力要訣、《疊浪拳》的變式拆解……每一頁都標著我的批注。”
    這話一出,席間響起一片抽氣聲。有人手裏的筷子都差點掉了——地級武學啊,尋常武者見一頁殘篇都要供奉起來,此刻竟能整本研讀。雲逸卻像說件尋常事:“藏經樓的老宗師們說了,你們夜裏去學,他們守著燈教。張老宗師的《裂風掌》練得出神入化,李宗師能把《穿雲箭》的射程再拓出三丈,你們盡管纏著問,問到他們嫌你們煩為止。”
    透過敞開的窗,能看見藏經樓的輪廓在夜色裏像座沉默的山。樓裏的燈果然一盞盞亮了,映出窗後幾道蒼老卻挺拔的身影——那是大宗師們正彎腰整理書冊,藍布封皮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樓門虛掩著,像在輕聲說:“進來吧,帶著你們的熱血和求知欲,把這些武學刻進骨頭裏。”
    席間不知誰先放下筷子,抱拳起身,甲胄碰撞聲驚飛了簷下的夜鳥。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站起來,碗筷輕響連成一片。“請盟主放心!”吼聲撞在梁上,震得燭火跳了跳,“定不負所托!”
    雲逸看著他們眼裏的光,比桌上的菜色更亮,比藏經樓的燈光更烈。他知道,這些武學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能讓翅膀變硬的羽毛。等這些人帶著一身本領歸來時,天刀盟的旗幟,定會插在更高更遠的地方。
    藏經樓的朱漆大門上,銅環裹著層薄薄的包漿,門楣上“武學聖地”四個金字被香火熏得發亮,遠遠望去,像嵌在雲端的光。門前的石獅子瞪著圓眼,爪子下的石球磨得溜光——那是無數人叩門時,指尖無意識摩挲留下的痕跡。
    “看見門環上的花紋了嗎?”雲逸抬手示意,青銅環上刻著纏枝蓮,花瓣紋路裏藏著細密的刻度,“每道刻痕代表百點貢獻度,夠了數,環上的蓮瓣才會隱隱發光。”他說著,從袖中摸出塊腰牌,牌麵雕刻的白虎眼冒紅光,往門環上一貼,蓮瓣果然亮起三瓣,“我這是上月帶隊剿滅黑風寨掙的,剛夠換本《驚雷拳》的殘篇。”
    廳內忽然靜了靜,有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腰牌——大多隻亮著半瓣,那是日常巡邏攢下的微薄貢獻。
    “副盟主們手裏的功法,說起來也心酸。”雲逸忽然笑了,指尖敲了敲桌案,“李副盟主那本《穿林劍》,劍尖隻能透三寸木靶,算地級下品裏的末流;張堂主的《碎石掌》,掌風剛猛卻收不住力,練到深處容易傷經脈。倒不是他們藏私,實在是……”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藏經樓的飛簷,“真正的好東西,都鎖在三樓的紫檀櫃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