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尾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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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諦的靴子陷在濃稠的血漿中,每一步都伴隨著令人作嘔的粘膩聲響。
    這片血海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那模糊的、蠕動的暗紅色地平線。
    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腐敗的甜腥味,還有從不知何處而來的海鹽味道,每一次呼吸都讓他的肺部灼燒般疼痛。
    半透明的觸須從四麵八方纏繞而來,它們並非實體,卻比實體更加令人不安。
    那些觸須時而穿過他的身體,時而環繞他的四肢,像某種未知存在的感知器官,細致地探查著他的每一寸肌膚。
    白諦能感覺到它們在皮膚上留下的冰涼觸感,如同死者的手指輕輕撫過。
    "快結束了..."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回蕩,白諦感覺更像是一種麻木的認知。
    圖景半晌後還是消失了,空氣中卻莫名出現了更強的壓迫感。
    他猶豫地邁著步子,靴子攪動著粘稠的血漿,泛起一圈圈緩慢擴散的漣漪。
    突然,血海表麵開始不安地躁動。
    一顆顆形狀猙獰的"眼"從血水中浮現,它們的形態各異——有些如同人類眼球卻布滿血絲與增生的肉芽;有些則是複眼結構,由無數細小晶體組成;還有些幹脆就是一團蠕動的血肉中央裂開一道縫隙,露出裏麵閃爍的瞳孔。
    這些眼睛全都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專注凝視著白諦。
    那不太像是簡單的注視,而是一種近乎宗教狂熱的癡迷,一種渴望將他的形象刻入永恒的病態眷戀。
    白諦猛的感到一陣眩暈,仿佛那些視線似乎具有實質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當他轉頭看向最近的一顆眼球時,那東西立刻顫抖著沉入血海,激起一小團暗紅色的浪花。
    白諦皺起眉頭,以為是自己嚇到了它。
    但血海深處,那顆眼球正瘋狂地痙攣著,瞳孔擴張到極限,周圍的血管因過度興奮而爆裂,染紅了周圍的血水。
    它不是因為恐懼而躲藏,而是因為狂喜而失控。
    同樣的場景在血海各處上演。
    每一顆被白諦目光觸及的眼睛都沉入血水,然後在看不見的深處陷入更加癲狂的狀態。
    它們分泌出粘稠的液體,觸須般的神經末梢不受控製地抽搐,有些甚至因為過度激動而開始自我溶解,又在血海的神秘力量下重組。
    白諦停下腳步,靴子陷入血海底部的柔軟物質中。
    他感到一陣異樣——那些眼睛的躲藏太過整齊,太過同步,就像一場精心編排的表演。
    血海表麵恢複了平靜,但他能感覺到水下有某種龐大的存在正在蠕動。
    他低頭看著自己映在血水中的倒影,卻發現那影子正對他露出一個不屬於他自己的微笑。
    倒影的嘴角裂開到耳根,眼睛裏閃爍著與那些浮眼同樣的癡迷光芒。
    白諦猛地後退一步,倒影也隨之動作,但延遲了半拍,仿佛有自主意識般不情願地跟隨他的動作。
    這時他才驚覺,那些浮眼並非獨立存在,而是一個龐大整體的一部分——就像章魚的吸盤之於觸手,或者更準確地說,像視網膜之於眼球。
    某種超越人類理解的恐怖逐漸在他心中成形。
    他抬頭環顧四周,血海依舊平靜,觸須依舊飄蕩,但空氣中多了一種壓迫感,仿佛整個空間都在收縮,要將他擠壓進某個更小的、更適合被吞噬的形態。
    那些眼睛不是在看"他"——它們在看即將成為"它"的東西。
    白諦的呼吸變得急促,他感到無數視線穿透衣服、皮膚、肌肉,直接舔舐著他的骨骼與靈魂。
    這不是比喻,那些視線確實具有實體,他能感覺到它們在體內遊走,探查每一處角落,評估每一分價值。
    血海開始泛起微波,不是來自他的動作,而是來自深處某種龐然大物的呼吸。
    白諦突然感覺自己明白了,他正站在某個存在的表麵,而那些眼睛,那些觸須,都隻是它微不足道的感知器官。
    它正在醒來,而它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將是——
    白諦的思緒被一陣劇烈的頭痛打斷。他的視野邊緣開始出現蠕動的黑影,耳中響起非人的低語。
    那些聲音並非來自外界,而是從他大腦深處湧現,仿佛一直沉睡在那裏,此刻才被喚醒。
    他踉蹌著又向前邁了一步,不知是出於勇氣還是單純的肌肉痙攣。
    血水濺到他的臉上,溫熱而粘稠,像活物般順著臉頰滑下,有幾滴掛在他的睫毛上,將世界染成紅色。
    在那一瞬間,透過血色的濾鏡,白諦感賢終於看清了真相的一角——那些眼睛從未躲藏,它們一直在看著他,從各個角度,各個維度。
    它們沉入血海隻是為了更好地觀察,因為在水麵之下,它們的視野更加清晰,更加...親密。
    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白諦突然隻覺得這種手段太過離譜,甚至有些可笑的意味。
    血海突然凝滯了一瞬,連那些半透明觸須都停止了飄蕩。
    空氣變得沉重而緊繃,仿佛整個世界都在屏息等待什麽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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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白諦身後的空氣扭動了起來。
    古怪又扭曲的光暈浮動。
    起初隻是血霧中一點微弱的銀芒,像刺破永夜的星辰。
    那光芒逐漸擴大,驅散了四周粘稠的黑暗。
    某種溫暖而清冽的氣息滲入血腥味中,像是雪原上第一縷晨風。
    鬃毛先於形體顯現——每一根銀白色的鬃毛都流淌著月光般的光暈,在血色空氣中劃出純淨的軌跡。
    隨後是威嚴的獅首,高昂著,琥珀色的眼眸中沉澱著比人類文明更古老的智慧。
    它出現得如此自然,仿佛一直就在那裏,隻是方才未被凡眼所見。
    雄獅的全身皮毛如同新雪堆積而成,在血海中纖塵不染。
    當它邁步時,銀白色的火焰在爪尖靜靜燃燒,將接觸到的血水蒸騰成淡紫色的霧氣。
    那些試圖靠近的透明觸須在碰到火焰的瞬間蜷縮退避,發出常人聽不見的尖嘯。
    白獅停在距離白諦三米之處,這個距離既不會壓迫到他,又能及時應對任何危險。
    它的體型比普通獅子大上至少有九、十倍,但絲毫不顯笨重,每一塊肌肉的起伏都蘊含著神性的優雅。
    當它轉頭時,鬃毛間閃爍的星光就在白諦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左眼如同熔化的黃金,右眼卻像冰封的湖泊。
    當白諦與它對視時,看到瞳孔深處旋轉著星雲般的圖案,那是無數個平行時空的投影。
    有那麽一瞬間,白諦感覺自己的靈魂被輕輕含住,像幼崽被母獸叼住後頸般安全。
    白諦其實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次能不能成功,但現在看,不管怎麽樣,他已經成功了一半了。
    雄獅的尾巴尖端凝聚著一團銀藍色的光球,隨著擺動在空氣中留下持久不散的光痕。這些光痕組成古老的符文,將白諦環繞其中。
    血海中的眼睛們突然集體發出痛苦的震顫,有些甚至爆裂開來,濺出黑色的膿血。
    當白獅前爪踏地時,一個半透明的光罩以它為中心展開。
    罩壁上流動著類似極光的光帶,將試圖滲入的觸須盡數灼燒。
    白諦聞到空氣中突然清新的雪鬆氣息,聽見耳邊響起若有若無的聖歌——那是來自更高維度的庇護。
    最奇妙的是白獅與空間的關係。
    它明明站在那裏,卻給人一種同時存在於多個層麵的感覺。
    當血海浪濤打來時,能看見獅子的形體微微閃爍,仿佛隨時會化作純粹的光粒子散開,又在下一刻重新凝聚。
    它的呼吸帶著某種韻律,與白諦逐漸同步的心跳產生共鳴。
    那些病態的眼睛此刻全都轉向白獅,眼神中的癡迷變成了恐懼與憎惡。
    有幾隻特別大的眼球表麵凸起血管,試圖瞪視白獅,卻在接觸目光的瞬間自燃起來,化作幾縷腥臭的黑煙。
    白獅沒有發出吼聲,但白諦分明感覺到某種超越聽覺的波動掃過全身。
    那是宣言也是警告,是安慰也是承諾。在這片被詛咒的血海中,它代表著最後一片不容玷汙的淨土。
    當一縷鬃毛無意間拂過白諦的手背時,他感受到的不是毛發觸感,而是直接沁入靈魂的清涼。
    血海在這一刻凝固了,連翻湧的浪都停滯在半空,像被某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按下了暫停鍵。
    那些漂浮的透明觸須不再蠕動,猙獰的眼球也靜止不動,仿佛整個世界被凍結在一幅詭異的畫卷裏。
    而在這片死寂的血色畫布上,一個小小的黑色人影佇立其中。
    他——或者說“它”——身形瘦削,輪廓模糊,像是被濃墨隨意塗抹出的剪影,卻又帶著某種令人心悸的存在感。
    黑色的衣袍如果那能稱之為衣袍的話)無風自動,邊緣如煙霧般飄散,與四周的觸須交融,仿佛他本身就是這片空間的一部分。
    白諦的呼吸微微凝滯。
    那人影沒有五官,沒有表情,可白諦卻莫名感覺到它在“注視”自己——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更原始、更本質的方式。
    就像深海裏的生物感知水流,就像黑暗中的野獸嗅探氣息。
    然後,他聽見了呼喚。
    不是聲音,不是語言,而是一種直接滲入意識的震顫,像是靈魂深處被輕輕撥動的弦。
    “白諦。”
    他猛地回頭——
    血海的盡頭,兩道身影踏著凝固的血浪,朝他走來。
    第一道身影高大而挺拔,步伐沉穩,寬肩窄腰的輪廓在朦朧的光暈中格外清晰。
    他的麵容尚未完全顯現,可白諦覺得自己的心髒已經先一步認出了他——
    樓尋。
    他的大哥。
    白諦的喉嚨微微發緊,像是有什麽東西哽在那裏,吐不出也咽不下。
    樓尋的周身縈繞著極淡的光,不是刺眼的白,而是一種近乎月色的銀藍,柔和卻不容忽視。
    他的眉目依舊如記憶中那般鋒利,可眼神卻比從前更沉靜,像是經曆過漫長的沉澱,終於歸於深海般的寂靜。
    而在他身旁,另一道稍矮的身影亦步亦趨地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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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布洛爾。
    白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時,瞳孔微微一縮——布洛爾的身上纏繞著無數細長的鎖鏈,那些鎖鏈並非實體,而是半透明的、流動的,像是由光與影編織而成。
    它們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搖曳,時而繃緊,時而鬆散,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某種束縛與掙紮。
    布洛爾的臉藏在陰影裏,可白諦仍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好奇,隱忍,卻又帶著某種近乎執拗的堅定。
    他們朝他走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時間的縫隙裏,既真實又虛幻。
    白諦站在原地,忽然意識到——
    這一切,真的要結束了。
    這一片無際汪洋的血海,並非自然而生,更像是神罰的餘燼,是至高意誌對悖逆者的永恒鐫刻。
    昔年“炎漿”背棄誓約,終被至上與那塔莎聯手守林人誅戮於此。
    然而真正令此地化作不滅煉獄的,卻是另一位神主的漠然一瞥——祂與守林人共鑄此界,以筋脈為川瀆,以血肉為潮汐,將叛徒的魂魄永錮於懺悔的輪回之中。
    筋脈流住此處,血肉匯聚汪洋,靈魂不滅,此處永不消散。
    那些畸形的爬行在血海中的怪物,是背叛他們至上的叛徒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贖罪,一次又一次燃燒的靈魂去彌補當年他們犯下的彌天大錯。
    他們曾是狂傲的瀆神者,如今卻淪為因果的傀儡。
    它們的骨骼在膿血中重塑,靈魂在業火裏焚盡,周而複始,徒勞地填補著亙古的罪孽。
    白諦安靜的凝視著這片猩紅,明明從未親曆過往,可記憶的殘片翻湧時,竟如剜心蝕骨。
    白諦感覺明明他從來沒有見過所有回憶中的八目妖尊,但不知怎的,哪怕是一抹記憶的浮現,他都覺得痛徹心扉。
    殘存腦海中的記憶在識海中震顫,如鏽刃刮擦神魂。
    那會是他的兄長嗎?亦或是……更深邃的牽連。
    他也不知道。
    金穀銀穗浮沉於血浪之間,每一粒皆是封存的記憶,每一穗俱是殘魂的補綴。
    他們四人踏入此界,恰巧直麵這千萬年前發生的一切,絕非偶然。
    他大哥樓尋的沉默不言、身份成迷,他們同學司洧鈞的消失出現則更加怪異,這一切皆如暗線交織成網。
    這血海是祭壇,亦是真相的鏡淵——而鏡中倒映的,或許是連神隻都戰栗的……
    “第三方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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