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像融化的黃油一樣糊在花店櫥窗上。蘇婷正用吸塵器給一盆半死不活的綠蘿做心肺複蘇——具體表現為把吸塵器頭對準花盆猛吸，並威脅道："你再掉葉子我就把你吸進集塵袋和去年聖誕節的鬆針作伴！"
    門鈴清脆地響了一聲。林晚亭像隻溜進廚房的貓一樣無聲地滑進來，手裏晃著個燙金邊的信封。"早啊小朋友們，"她今天難得把栗棕色頭發盤了起來，露出耳垂上兩隻搖搖晃晃的小相機耳墜，"猜猜誰給我寄了這個？"
    沈藝從賬本裏抬起頭，一眼就認出信封上蘇富比拍賣行的火漆印。那枚小小的紅色印章看起來像是被某個急著吃午飯的工作人員隨手按上去的，邊緣還沾著疑似咖啡漬的棕色痕跡。"你中彩票了？"他問道，同時不動聲色地把賬本上寫錯的數字塗成一個黑色的小太陽。
    "比中彩票有趣多了。"林晚亭不知從哪兒變出一把銀質拆信刀——刀柄上刻著"紀念馬丘比丘攝影大賽冠軍2018"——優雅地劃開信封，"亞洲區總監richard chen親筆邀請函，點名要沈藝先生鑒定下周三的明代官窯專場。"
    蘇晴手裏的噴壺發出一聲垂死般的"哢嗒"聲停住了。水珠從壺嘴滴下來，在她帆布鞋上畫出一個逐漸擴大的深色圓點。"沈藝沒接觸過拍賣行。"她說這話時眼睛盯著鞋尖，仿佛那裏突然長出了一朵蘑菇。
    "巧了，"林晚亭把邀請函轉了個圈，陽光透過紙張映出上麵凹凸有致的水印，"他們總監是我在秘魯拍火山時的床伴——"她故意拖長音調，滿意地看著蘇晴的手指在圍裙帶上絞緊又鬆開，"——的大學室友的前妻的瑜伽教練。純工作關係。"
    蘇婷像發現老鼠的貓一樣竄過來，一把搶過邀請函。"預展在下周三？"她瞪圓眼睛，"那不是你們結婚紀念日嗎？"
    空氣突然變得像隔夜的法棍麵包一樣又幹又硬。沈藝的鋼筆在賬本上洇出一個越來越大的墨點，蘇晴轉身去整理那些已經整齊得能參加軍訓的花架，林晚亭的徠卡相機"哢嚓"一聲把這個尷尬的瞬間裝進了存儲卡。
    "要推掉嗎？"林晚亭吹了吹相機屏幕上沈藝僵住的臉，那表情像是被人強行塞了一整顆檸檬，"聽說這次有件永樂青花壓手杯，估價夠買下這條街——包括我那個永遠漏水的破攝影店。"
    沈藝看向蘇晴。她今天穿了件洗得發白的棉麻襯衫，袖口還沾著昨天包花束時蹭上的綠蘿汁液——那團頑固的綠色汙漬形狀像個歪歪扭扭的問號。
    "去吧，"蘇晴沒有回頭，手指撫過一叢洋桔梗的花瓣，"我讓婷婷幫你挑西裝。"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反正紀念日可以改期，就像超市的過期酸奶換個標簽。"
    蘇婷立刻像得到新玩具的哈士奇一樣興奮起來："我有本《霸道總裁穿衣指南》！"她從收銀台下抽出一本皺巴巴的時尚雜誌，封麵上某位男模正用"我便秘但我很帥"的表情展示著深v領口。
    "等等，"沈藝突然發現邀請函上的小字，"這上麵寫的是"請著正裝或傳統服飾"？"他腦海中立刻浮現出自己穿著京劇戲服鑒定瓷器的荒誕畫麵。
    林晚亭湊過來，身上帶著南美洲陽光氣味的香水鑽進沈藝的鼻腔。"back tie optiona，"她像個翻譯官一樣解釋道，"意思是你可以穿得像去諾貝爾頒獎禮，或者像去前妻的再婚典禮。"她突然用拆信刀尖點了點沈藝的格子襯衫，"顯然你現在穿得像要去修水管。"
    蘇晴突然從倉庫裏探出頭："你那套藏青色西裝呢？去年學術論壇穿的那套。"
    "袖口被咖啡染了，"沈藝下意識摸了摸右腕，"而且——"
    "而且林晚意買的阿瑪尼還掛在衣櫃最裏麵，"蘇婷插嘴道，"吊牌都沒拆，像具等待複活木乃伊。"< ford——"她在沈藝驚悚的目光中補充道："開玩笑的。不過我確實認識個不錯的造型師，專給那些分不清汝窯和尿壺的富豪做形象管理。"
    沈藝的太陽穴開始突突跳動。他想起衣櫃裏那排襯衫——有蘇晴在情人節送的淺藍色條紋款被蘇婷不小心用紅墨水染了袖口），有他自己在打折季買的灰色基礎款右口袋被鋼筆漏墨畫了幅抽象畫），還有林晚意強行塞進去的某件價格堪比小型轎車的白襯衫至今仍像具屍體一樣套在防塵袋裏）。
    "就穿學術論壇那套。"蘇晴的聲音從一堆玫瑰後麵飄過來，聽起來像是被花粉堵住了鼻子，"染色的地方可以別個胸針。"
    林晚亭挑起眉毛："提醒一下，ricentino，走紅毯時差點被自己的裙擺絆進icu。"
    蘇婷倒吸一口冷氣，手裏的雜誌掉在地上，翻到某頁展示著鑲滿鑽石的腰帶。"姐夫需要戰袍！"她宣布道，仿佛沈藝是要去參加星際大戰而不是鑒定幾個舊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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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者，"林晚亭從包裏變魔術般抽出一本拍賣圖錄，"你們可以看看這次的重點拍品——"她翻到某頁，指著個看起來像是被施了魔法的泡菜壇子，"永樂青花纏枝蓮紋壓手杯，預估價2000到3000萬港幣。"
    沈藝的咖啡杯懸在半空。那個"泡菜壇子"的圖片旁邊標注著"傳世僅三件"，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是世界上少數幾個需要為這個杯子寫鑒定報告的倒黴蛋之一。
    "別擔心，"林晚亭像讀心術師一樣說道，"就算你把它說成是微波爐專用杯，那些富豪也會搶著舉牌——去年有件"北宋汝窯"最後被證實是民國仿品，不照樣拍出天價？"她眨眨眼，"藝術市場就像相親市場，真假不重要，看起來夠貴就行。"
    蘇晴突然出現在沈藝身後，手裏拿著件剛熨好的藏青色西裝。領口處別著枚小小的銀色胸針——是朵簡化的玫瑰，他們結婚一周年時在地鐵站旁的飾品店買的。"穿這個，"她平靜地說，"總比穿成會走路的信用卡強。"
    林晚亭的相機又"哢嚓"一聲。這次她拍下的是西裝袖口那道不明顯的咖啡漬——形狀像個歪歪扭扭的小星球。
    中午12點15分，沈藝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顯示"未知號碼"，短信內容讓他的叉子掉在了沙拉碗裏：
    "沈先生，聽說您對永樂青花有獨到見解？午餐聊？——rc"
    林晚亭像隻發現金槍魚的貓一樣湊過來："哇哦，總監親自約飯。"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舞，"幫你回好了。"
    沈藝奪回手機時，對話框裏已經多了一行字：
    "榮幸之至。另：林小姐說她的相機存儲卡需要專業清理，尤其是7月15日的照片。"
    "7月15日是什麽日子？"沈藝警惕地問。
    "我編的。"林晚亭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但現在是richard chen開始瘋狂回憶那天自己幹了什麽壞事的時候了。"
    蘇晴從收銀台那邊幽幽飄來一句："記得開發票。"她正在給一束香檳玫瑰係絲帶，手指靈活得像在彈鋼琴，"餐費報銷比例是百分之八十，酒水自付。"
    沈藝低頭看了看短信，又抬頭看了看林晚亭狡黠的笑容，突然有種即將被賣去挖礦的預感。
    下午2點30分，某家名字長得像法文詩歌的米其林餐廳裏，沈藝見到了傳說中的richard chen。總監先生比想象中年輕，西裝袖口別著枚青花瓷袖扣——沈藝一眼就認出那是宣德年間的樣式，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林小姐說您能通過釉色氣泡判斷窯口？"總監推過來一本裝幀精美的圖錄，封麵上燙金的"大明遺珍"四個字閃閃發光。
    沈藝硬著頭皮翻開，發現這正是他三年前發表過論文的主題。當他翻到永樂青花那頁時，一行鉛筆小字突然闖入視線——字跡和林晚亭留在花店便簽上的一模一樣：
    "氣泡分布呈"蜻蜓翅紋"，注意左下角修複痕跡"
    沈藝的叉子在餐盤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氣泡分布確實..."他謹慎地開口，突然意識到自己正像個被老師提示答案的小學生。
    "林小姐說您謙虛，果然如此。"richard chen微笑著切下一塊鵝肝，動作優雅得像在表演外科手術，"她說您能從花瓣紋理推斷瓷器年代？"
    沈藝差點被水嗆到。這個荒謬的說法讓他想起大學時某個總在考古學課上睡覺的同學——那家夥曾經堅信恐龍化石是古人埋的惡作劇。
    主菜上到第三道時，侍者突然送來瓶羅曼尼康帝。"我沒點..."沈藝困惑地看著酒標。
    "林小姐寄存的。"侍者低聲說，"她說"青花配紅酒，贗品現原形"。"
    沈藝轉動酒瓶，在標簽背麵發現一個熟悉的藍色蝴蝶標記——和林晚亭那些神秘便簽上的如出一轍。他突然明白了所謂"中介費"的真正含義：這瓶酒的價格恐怕比他衣櫃裏所有衣服加起來都貴。
    下午4點，花店樓上的狹小衣帽間裏，蘇婷正像個興奮的造型師一樣往沈藝身上比劃各種領帶。"這條愛馬仕！"她揮舞著一條色彩斑斕的絲巾，"或者這條g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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